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濬縣,岳台,黃河堤岸。
李煜扛著一隻沙包,氣喘吁吁地爬上堤岸,將沙包往地上一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前發黑,心跳如擂鼓一般。他真是累壞了,他一輩子幹過的體力活也沒有這幾天多,他往常只用來撫摸美人肌膚、只有來研墨拈筆的手現在已經磨得都是水泡,他以前都需要最乾燥最柔軟的錦幄才得入睡,現在一頭倒在潮濕的泥地上,片刻功夫就能像死豬一樣酣聲如雷。
可是,他無話可說。趙光義正從他身旁大步走過,雙手各挾著三個沙包,健步如飛,好象永遠都有使不完的力氣,當今的大宋皇帝能夠親自站到堤岸上,冒著隨時被洪水捲走的危險護提,就算旁人都累成了死狗,誰還能有什麼怨言?
「吭哧!」
原荊湖國主周周保權腳下一滑,一個狗吃屎蹌到了堤坡上,他費力地爬起來,把沙包一步一步拖上堤岸,然後往李煜身旁一靠,呼呼地喘著大氣。他的袍子皺巴巴的,渾身都是泥巴,任誰看了怕也不相信這就是當初的荊湖之主、如今的右羽林統軍使周保權。
兩個曾經的帝王相視苦笑,就在這時,堤上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兩個精疲力竭的文弱書生像中了箭的兔子,蹭地一下跳了起來,失聲道:「出了什麼事?決口了麼?決口了麼?」
他們的叫聲被歡呼聲完全壓制住了,堤岸上到處都是歡呼雀躍的軍民,新補築的河堤屹立著,滾滾洪水馴服的在河道中流淌下去,天空已經放晴,趙光義站在堤壩高處,熱淚盈眶。
堤壩護住了,否則他這個剛剛登基的皇帝就算丟下開封百萬民眾逃出生天,也要向天下臣民下「罪己詔」,如果再結合那個若有若無的傳言,他的帝位將岌岌可危,而今……總算是熬過了這個難關,而且因禍得福,此番捨身護堤的壯舉,必將名載史冊,贏得無數民心。
「萬歲!萬歲!萬萬歲!」
忽然間,不知是誰帶頭高喊一聲,所有的人都仆倒在地,向站在那兒的趙光義高聲吶喊起來。
趙光義激動地大聲說道:「我東京養甲兵數十萬,居人百萬家,天下中樞,重中之重,為保東京,朕何惜此身,幸賴眾卿軍民同心協力,上天亦為之庇佑,這個難關,我們闖過去啦!」
「萬歲!萬歲!萬萬歲!」更高昂的歡呼聲響起。
趙光義滿臉紅光,他向下壓了壓雙手,如是者幾次,歡呼聲才漸漸停止。
這時,趙光美帶著幾名開封府衙役,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到了他面前,大聲稟報導:「官家,濬縣縣令闞三道已被我開封府緝拿歸案。」
慕容求醉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大名道:「闞三道身為朝廷命官,臨危怯命,攜家眷獨自逃走,置濬縣數萬子民、開封百萬百姓於不顧,置朝廷社稷、官家安危於不顧,罪大惡極,應處極刑,臣請官家下旨,處死闞三道,以正國法。」
「闞三道?他就是闞三道!」
「殺了他,殺了他,把他千刀萬剮,丟下黃河去!」
「他全家都該處斬,以為天下官吏之戒。」
「這個狗娘養的!」
離趙光義近的都是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員,方才氣極罵出粗話來的這位也是位大官,還是個翰林。他激動啊,要不是闞三道這個王八蛋帶著老婆孩子跑了,丟下這段河道不管,官家怎麼會把滿朝文武召來,與大堤共存亡?
在十數萬大軍、當地百姓、滿朝文武的共同努力下,這次汛情總算過去了,可是這幾天他們擔驚受怕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所有的憤怒都集中到了闞三道的身上,臣民百姓一致要求將闞三道處死,許多大臣都激動的聲淚俱下。
趙光義冷冷地看向闞三道,闞縣令聽著罵聲如潮面色如土,雙腿像打擺子一樣哆嗦個不停:「糊塗啊,我真是糊塗啊,天下之大,我能逃到哪兒去,怎麼當時見那洪水滔天,鬼迷了心竅一般就只想著逃走呢?真要守在堤上,死了也是一個忠臣,如今……如今怕是死無葬身之地,還要留下千古罵名。」
趙光義忽地一伸手,從殿前都虞候戴興腰間拔出利劍,一步步向闞三道走去,闞三道驚顫了一下,忽然掙開衙差的手,一頭搶跪於地,以額觸地,探頸受死,再不敢仰起臉來看上一眼。
所有軍民都屏息看著,曾經,有一處州府也曾因主官防汛不利發生水患,當時還是先帝趙匡胤在位的時候,因那州官是杜太后的兄弟,當今的國舅,總算免予一死,罷官為民了事,而那副主官通判大人,卻被當街砍頭,屍身拋入洪水以警效尤。
如今,闞三道所守的縣治,較之當初那發了水患的地方不知重要了多少倍,他又棄職逃走,罪加一等。士民百姓、滿朝文武,沒有不恨他入骨的,他又能得到什麼結局?
李煜和周保權並肩站在那兒,眼巴巴地看著,就見趙光義大步走到跪伏的闞縣令面前,冷聲喝問:「闞三道,你可知罪?」
「臣……罪該萬死!」
闞三道雙手反剪身後,以額觸地,連撞三下,「咚咚」作響:「求官家賜死!」
「好,好,好,你知罪就好!」趙光義仰天大笑三聲,手中劍一揮,猛地劈了下去。
好鋒利的劍,「唰」地一下,便斬斷了緊縛住闞縣令雙手的繩索,繩索一斷,闞三道手臂一松,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半晌之後,才遲疑著挪動雙手,慢慢移動身前,顫巍巍抬起頭來,看看自己雙手,又仰起臉來愕然看向趙光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