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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綠腰舞」大大有名,許多藝伎伶人都會跳,在場的客人也絕不陌生,但是跳得如潤嬌玉這般舞技精湛,出神入化的卻絕無僅有,一時間彩聲雷動。樓下的聽客卻大多和楊浩一樣,也打起哈欠來,因為他們看不到,倒是那些聞風而來,駕著小船兒在水上觀賞的人,遠遠看到潤嬌玉水袖如飛、翩若驚鴻的舞姿,禁不住也跟著大聲喝起彩來。
陸仁嘉一直想看柳朵兒出醜,不管她是起舞也罷,撫琴也罷,或是清吟一闕好詞,與他交好的幾位朋友都準備雞蛋裡挑骨頭,好好貶斥一番,他們都是一方名流,就算柳朵兒的表現比起其他三位行首來並不稍遜,只要被他們說的一文不值,在其他人心中也自有份量,許多人不免就會懷疑起自己的鑑賞水平來,不敢胡亂讚揚了,這就是評委的權威性了。
所以潤嬌玉一舞方罷,他立即鼓掌笑道:「今日為秦公餞行,四大行首畢至,各獻絕技,真是一樁韻事啊。朵兒姑娘,現在,你總該讓大家見識見識你的才藝了吧。」
「朵兒豈敢推卻。」柳朵兒微微一笑,忽然站了起來,揚聲說道:「秦大人得授淮南、湖南等道都提舉三司水陸發運使,此去迢迢萬里,諸位友好皆來相賀,情意拳拳,令人感佩。小女子願為大人及諸公歌舞一曲以助酒興。這首詞曰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妙妙……」
「婢子在!」妙妙忽地一解古箏的套兒,將古箏橫亘於柱角一席,正襟危坐,纖纖十指撫上了箏弦。
柳朵兒自袖中慢慢抽出一條白如雪的絹帶,先打散了一頭青絲,又復挽了個男子似的髮髻,將絲帶束緊,慢慢向前走去,直走到樓外平台,憑欄站定。天空湛藍,遠山如黛,湖中波光鱗鱗,映著她纖纖一道身影,就像一個白袍秀士,微微揚起秀氣的下巴,仰望著天空一輪皎潔的明月,那剪影說不出的動人。
妙妙纖指一拂,仿佛一抹清泉水從她指下錚錚流瀉而出,柳朵兒將一揚,已翩然起舞,同時一縷悅耳悠揚的歌聲從她口中傳出,與那悠雅的樂曲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先是驚呆於柳朵兒的歌聲,她方才明明說的「水調歌頭」,可是她唱的這曲兒卻不是大家熟稔的「水調歌頭」詞牌固有的樂曲,這首曲子他們從未聽過,他們也從未想過曲子可以這樣唱,可以用這樣的技巧,這樣婉轉新奇的曲調,那曲調也像小泉流水一般婉轉低回。
緊接著他們就驚呆於柳朵兒所唱出的這首詞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這是怎樣不凡的意境,這是怎樣優美的詞藻,這是怎樣絕妙的畫面。
尤其是配著柳朵兒那仿佛一個白袍書生,與以往所見大不同的優美中帶著些剛勁的舞姿,天上一輪皎如玉盤的月亮,她就仿佛在那月中起舞……這舞確實是朵兒自己所創,楊浩是跳不出來的,但是他能說出來,以朵兒在舞技上的深厚造詣,楊浩只是將他曾經所見比劃比劃、解說幾句,朵兒自能茅塞頓開,創出與傳統舞技風格大為不同的舞蹈來。
先聲奪人!
陸仁嘉和他的幾個損友正打算柳朵兒只一唱起就貶斥一番,詞兒不夠新穎啦,曲兒不在調上啦,舞姿不夠優美啦,等等等等,反正要極盡打擊之能事。可是柳朵兒唱的曲兒他們根本不曾聽過,柳朵兒跳的舞蹈也與他們以往所見的舞蹈大相逕庭,風格迥異,叫人無從比較。
至於她唱的詞……,他們再狂妄也不敢說這詞不好。這時的文人對好詞都有一種偏執狂般的狂熱,一個文士只要吟得出一首好詞,就能被達官貴人拱若上賓,這是多大的魔力?這時候他們敢大放厥詞,打擾正如痴如醉地看著那月下翩翩起舞的人兒用百靈般清麗絕妙的嗓音吟誦出的這首千古絕唱,估計能有發狂的讀書人撲上來把他們丟進龍亭湖去。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樓下、樓外,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有一點雜音打擾他們聽清柳行首吟出的每一個字,就連看似憨粗的崔大郎也圓睜二目,大氣都不敢喘。都個水晶樓中只有伴一天星光月色,和一身湖光清風,起舞吟唱的柳朵兒那清麗妙音如天籟一般蕩漾開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聽著柳朵兒用絲毫不亞於鄧麗君甜美嗓音重新詮釋著這首《水調歌頭》,一種難言的滋味突然湧上了楊浩的心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身邊的建築、人物,全是本該只在故紙堆中才能窺見一斑的風景,然而現在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成了這歷史中的一道風景,反倒是曾經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個世界倒象是南柯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