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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繼業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延朗,讓他留下吧。如果今晚,咱們父子一去不返,家門也算有後。」
楊延郎低低地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劉繼業挺直了腰杆兒,就像一柄解去了槍套的銀槍,筆直地站在那兒,風拂動他胸前長髯,目中緩緩泛起一陣殺氣。
風蕭蕭兮,動松濤。
楊延郎的話他不是不明白,他帶兵多年,身經百戰,如何估算不出在宋軍雄師的猛烈攻擊下,城中的傷亡會是如何慘重,如何不曉得解了這一次厄難,未必就能讓漢國長治久安。
可是,抵抗敵人的侵略是錯誤的嗎?
有太多的東西,精神、信念、責任、氣節,足以凌駕於生命之上。
正如劉繼業所言: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義之所在,捨生忘死而已。把別人的犧牲當作白痴,把別人的信仰當作無聊。這些人才是真真正正的悲哀,如此悲天憫人者,可以把「三日亡國」的皇甫繼勛和民國汪某人贊做識大體、重大局的英雄了。
幸好,我們的民族從來不乏英雄,氣吞山河食人守城的睢陽張巡、赤心報國殺金賊的八字軍、一城死戰的揚州史可法……
忠,孝,節、義,從不曾失傳。伯夷叔齊餓死不食周粟的操守、介子推抱樹而死的執著,自古而今,從不曾從我們的脊樑中抽離。
歷史人物的作為,就要把他放在歷史的大環境中去考量,否則,不過和那些站在2010年的地球上,卻從1925年朱自清寫下的《背影》中只看到了違犯交通規則,從而擔心就此教壞了小孩子們的磚家叫獸們一樣荒唐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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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熊嶺下,肅立著一支雖然衣衫襤褸、鬥志卻無比昂揚的軍隊。劉繼業提著銀槍走到陣前,踏著一地的迷霧,就像自縹緲中走來的一位戰神。面前的士卒舉起盾和槍,同時往地面上一頓,「嗵」地一聲沉響,如同大地的一聲低吼。
劉繼業把銀槍往地上一插,在全軍面前開始解甲,那副價值百金的盔甲被他解下,扔在地上,發出「鏗」地一聲,劉繼業只著一身布衣,伸手抓過銀槍,掃視著隨藏在霧影中的幢幢身影,沉聲說道:「眾將士,生死存亡,只在今日。很可能,這一戰之後,我們所有的人都無法倖存。」
三軍肅立,只有劉繼業的聲音在山谷中迴蕩:「可是如今敵人兵臨城下,滿城軍民危在旦夕,吾等大丈夫,安能卑污乞命?是非得已,生則盡力,死則死耳!殺身成仁,不亦快哉!」
三軍將士但凡身上有鐵甲、皮甲的,俱都解甲,只著布衣,齊聲喝道:「願奉大將軍號令!」
劉繼業緩緩提起銀槍,轉過身來,朝著宋軍皇帝的行營方向,朝著面前那團迷霧,奮力一刺,大聲道:「眾將士,隨我來,殺進宋營,擒殺宋國狗皇帝!」
「殺!」三軍一聲低喝,隨著劉繼業沖入迷霧之中……
折家大營中,赤忠正在燈下把玩手中的寶劍,這是一柄好劍,綠鯊魚皮的劍鞘,正面特留白色大眼為天然紋飾,金吞口,劍柄、劍鐔、鞘口、鞘尾、提梁部分之鎏金鏤空雕龍皆可活動,行走時金屬構件相互碰撞發音,有威武之聲,黃絨挽手,劍出鞘時,嗆啷聲清脆悠長,聲似龍吟,劍身顫動,寒光閃閃,耀人眼目。
「好劍,果真是好劍!」赤忠笑眯了雙眼,讚不絕口地道。
副將蕭晨湊趣道:「此番攻城,各營將領身先士卒,勇不可當,官家俱皆有所封賞,不過得賜御用武備的,只有將軍一人。呵呵,正所謂寶劍贈英雄,看來曹大人所言不假,對將軍的武勇,官家當真是十分的賞識呢。可惜,將軍身在折大將軍麾下,官家只能賞賜將軍一口寶劍,要不然的話,憑將軍的驍勇和戰功,嘿嘿……,又何止於一方防禦使便就此止步呢。」
赤忠瞿然變色,厲聲叱道:「混帳,說的什麼渾話,滾出去!」
蕭晨見他動怒,訕訕地退了出去。赤忠以指肚輕拭劍刃,目中卻慢慢露出深思之色……
蕭晨退出帳去,一團氤氳霧氣撲面而來,蕭晨揮手驅散,縱目望去,十步之外便難視物,不由脫口說道:「好大的霧!」話音剛落,忽聽遠遠一陣廝殺聲隱隱傳來,蕭晨不由一驚,訝然道:「漢軍趁霧襲營了麼?」
楊繼業本來的計劃是儘量耗得宋軍兵困馬乏,傷損嚴重,一直等到宋軍破城。那一刻宋軍的傷亡必也十分嚴重了,而最最重要的一點是,待到城池被攻陷的時候,宋軍雖棄了一地的攻城器械,紛紛殺進城去。滅國擒帝之功,任何一員將領,誰不想搶?到時候所有各營的兵馬都以最快的速度擁擠入城,就算城中已完全喪失了巷戰的力量,二十萬大軍瘋狂入城,也必混亂不堪,帥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也絕難再保持命令的通達。
這個時候,城內殘兵已全部撤入內城,如殘兵已不能依託內城城牆力敵如狼似虎的敵軍,就燃起早已置放在城牆上的木柴火油,以通天大火阻住敵軍攻勢。
這個時候,本來置在前軍之後的皇帝行營將是防禦力量最薄弱、也是警覺性最鬆懈的時候,再加上宋營的防禦措施主要置於前方,他這支突然從後方殺出來的大軍將可以如入無人之境,直入中軍,斬殺趙光義。只要趙光義一死,宋國各軍互不統屬,有禁軍、有地方軍,其中更有暗懷異心的西北三藩,必然內部大亂,無心應戰。縱然有百萬大軍,到時也已完全喪失了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