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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那個男子氣喘吁吁地推開壓在身上的屍體,翻身坐了起來,只見他鼻青臉腫,嘴唇腫的老高,可那模樣還辨認的出來,正是他們的兄弟大頭。
「啐!」彎刀小六不屑地朝大頭臉上狠狠呸了一口唾沫,押著那契丹兵便走,似乎在這多站一會身上都是髒的。鐵牛對大頭道:「記得把屍體拖走,免得招來一群契丹狗。」說完返身便走。
「鐵牛,帶上我吧。」大頭哀求道:「多個人多把力,也好多殺幾個契丹狗。」
「鐵牛,還磨嘰什麼,走啦!」彎刀小六冷冷一喊,鐵牛哼道:「就算我容得你,小六也容不得你,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保重吧。」
大頭失望地爬起來,看著他們的背影忽然高喊一聲:「鐵牛。」
鐵牛轉頭看他,一言不發。大頭澀然道:「我不知道……還能殺幾個契丹人,如果我死了,看在咱們曾經兄弟一場上的份上,替我……向大哥說一聲對不起。」說完他擦擦眼淚,扭頭扯起那具屍體便拖向草叢。鐵牛猶豫了一下,跺跺腳快步離開了。
彎刀小六把那契丹武士押到林中,用刀逼住他的喉嚨,狠狠問道:「說,你們的大隊人馬現在到了什麼地方?」
他本想這契丹武士輕易不會招供,說不得那時就要對他動刑,這才把他帶進林中,不想那契丹兵卻並不怕泄露消息,他見彎刀小六一副漢人百姓打扮,便滿不在乎地笑道:「告訴你也不妨,老子倒不是怕你,我們的大軍已分散到你們宋境各處城鎮打草谷去了,想我契丹鐵騎來去如風,你大宋官兵能奈我何?嘿嘿,你們想必是與逃進谷去的那些百姓失散的漢人吧?我告訴你們,南院大王已派了一支精兵追進子午谷去,你們的親人很快就要被殺光啦,哈哈哈……呃!」
他笑聲未了,喉嚨便被彎刀小六一刀切開。彎刀小六在他屍首上踢了一腳,對鐵牛說道:「契丹狗到各處城鎮劫掠,咱們追他不上。還是先在這附近繼續打埋伏,收拾些傷兵殘卒,然後往子午谷里追,應該能撿些便宜。」
鐵牛應了一聲,回頭看看林外,大頭已經不見了,他不由暗暗嘆息一聲。原來,三人要護著羅冬兒赴廣原尋找楊浩,卻因戰事一起,各條道路皆設巡檢官沿路盤查,須有官引才能通行,三人弄不到官憑路引,三個青壯少年伴著一個少年女子,在這父母在不遠遊的年代,更是特別的扎眼,循著正常的路徑根本無法西行。
好在彎刀小六這幾年做潑皮,城狐社鼠、三教九流都結交了些朋友。他向人多方打聽,終於探到了一條秘密通道。這條通道就是楊浩等人走過的那條路。於是三人便準備了充足的水源和乾糧之後帶著羅冬兒上了路。
那條路只不過是橫穿一片不毛之地,倒不是一定要循著那條乾涸多年的古河道走,但是大致路徑相仿。他們從荒原上穿插過來,每日靠太陽認準方向,向子午谷跋涉。快到子午谷時,地面已經出些零星的湖泊、水草,水鳥和小獸也多起來。
他們這一路都是乾糧清水,羅冬兒能適應得了,他們這三個平素吃慣了酒肉的少年卻覺得嘴裡幾乎淡出鳥來。於是便興致勃勃要去獵些野味回來烤了吃,因為大頭身手比較笨拙,彎刀小六便找個有樹的陰涼地兒,讓他護著大嫂在那歇息,自己與鐵牛去獵野獸。
一有了水源和野草,各種野味便也多了起來,沙雞、野雞、野鴨、狍子……,兩個人獵了幾隻野雞,又追著一隻狍子下去,結果離大頭和羅冬兒歇息之地越來越遠,就在這時,契丹大軍出現了。
突然看到大隊契丹騎兵,羅冬兒和大頭嚇得魂飛魄散,當下拔足便逃。羅冬兒一個弱女子,身著羅裙又嫌礙事,哪裡跑得過契丹人的快馬,奔跑之間一跤跌倒在地,大頭急急返身來扶,就見數十騎胡人凶神惡煞地追了上來,遠遠張弓搭箭,幾枝利箭射在他的身周,把大頭嚇出一身冷汗。
彎刀小六平日好勇鬥狠,大頭雖也常與他一塊與人打架,卻怎看過這樣殺人不眨眼的陣勢,一時駭得全沒了主意,只想逃得越遠越好。羅冬兒自知難以逃脫,仆在地上只是大叫:「快逃,快逃,莫要管我。」
大頭略一猶豫,便有一箭貼著他的頭皮射了過去,大頭驚出一身冷汗,他從未見過這樣陣勢,心中實是恐懼到了極點,又聽冬兒催促,便把牙根一咬,棄了她獨自逃命去了。
堪堪逃進林中時,大頭回首一看,只見羅冬兒顫巍巍站起來,拔下頭上一枝釵子,便向喉間刺去,大頭心中又愧又恨,只恨自己怯懦無用,堂堂男兒救不下一個婦人,還不如就此死了的好,可是本能的恐懼,卻使他雙足發力,頭也不回地逃進了林中去。
待他從林中繞出老遠,與輾轉找來的彎刀小六和鐵牛碰面時,才放聲大哭,他把前因後果一說,彎刀小六登時勃然大怒,與鐵牛兩個把他痛毆一頓,聲言就此劃地絕交,再不認他這個兄弟,二人便撇下他獨自離去。
大頭遠遠跟在他們後面,只盼自己死了才能洗刷這樣的恥辱。逃命時他只本能地想要護得自己性命周全,這時清醒過來,又受彎刀小六和鐵牛一番責罵,他忽然覺得,死也未必便有那麼可怕,如今不止良心受責、還被從小相依為命的兄弟鄙夷拋棄,這樣活著行屍走肉一般真比死了還要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