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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庭訓像一具雕像,凝默半晌,才頭也不回地啞聲道:「丁浩,這趟差使……你辦的很好,你給老夫……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只是……宗兒他……」
一語未了,眼淚又簌簌而下,丁浩雖對他從無好感更無親情,但是見這老人傷心的模樣,還是心有戚戚,他忙欠身道:「這些事以後再說。眼下要緊的是大少爺的病情。薛良此刻應該已在回程上,徐大醫士醫術高明、妙手回春,一定能治好大少爺的病,還請老爺保重自己身體。」
丁庭訓幽幽地嘆了口氣,搖頭不語。
丁浩向榻上的丁承宗看去,見他雙目緊閉,只有細細的呼吸,整個身子仿佛已無知無識,想起他在水上亭中握住自己的手,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喚他一聲大哥的真摯,不由鼻子一酸,眼前也有些朦朧了。
待到徐大醫士趕到,丁庭訓才從石化狀態中甦醒過來,像迎救星一般把這位大醫士迎進來。徐大醫士長了一副好面相,身材頎長,面貌清瞿,三縷長髯,仙風道骨。哪怕在這樣的情形下,他無論言行舉止,仍是透著一股從容。做一個能讓病家放心的醫士,這種作派也是必修的功課之一。
徐大醫士上前為丁承宗號脈,丁家老少都圍了上去。不管是真關心丁承宗的、還是假關心丁承宗的,對這嫡宗長房大少爺的安危,丁府上下每個人都是很關心的。陸少夫人哭得花容慘澹,直到徐大醫士在榻邊坐定,她才梨花帶雨地坐直了身子,一雙淚漣漣的眸子緊張地盯著徐大醫士的臉色瞬也不瞬。
徐大醫士號了脈,又翻開丁承宗的眼皮看看,眉頭緊鎖,沉吟不語。丁庭訓忍不住問道:「徐大醫士,您看……小兒這是生了什麼急症,怎麼好端端的就人事不省了呢?」
徐大醫士緩緩道:「看起來……像是中風的症狀,中風麼,都是真元虧損、陰寒太盛,陰盛格陽,導致陽氣上沖,氣機逆亂。風火相煽,痰濁雍塞,以致瘀血內阻……」
陸少夫人按捺不住道:「徐醫士,不知拙夫這病可有治癒的希望,他……何時才能清醒過來?」
徐大醫士搖頭嘆道:「能不能甦醒,現在實難預料。唉,少夫人,丁公子這病棘手的很,老夫看來,他縱然甦醒過來,也要癱瘓在床,動不得、言不得、神志能否清楚都很難說。這……還只是以中風而論,令公子的脈像十分怪異,與中風又非全然相符,老夫行醫多年,也不曾遇過這樣的病例。老夫只能看上幾服藥試一試效果,如果病情絲毫不見起色,那……還是早些另請高明吧,老夫……是無能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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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浩離開後宅,鬱鬱寡歡。
雖然與丁承宗來往的時間不長,但是他對丁承宗既敬重又親近,眼看著這個人三番五次遭逢劫難,最後落得這般悽慘下場,他心裡也不好受。可是生老病死,就是帝王也無力抗拒,他丁浩又能如何呢?只能為丁承宗的不幸暗拘一捧同情之淚。
丁浩本想往自己往處去,可是心神恍惚地想著,等他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針織坊的院落。丁浩站在針坊窗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聽著房中隱約有幾個婦人說話的聲音。他咳嗽了一聲,過了一陣兒,冬兒從裡邊出來了。
羅冬兒一顆心如今都系在丁浩身上,他的聲音怎會聽不出來,一聽窗外那聲咳嗽,她就曉得是丁浩到了,是以隨意找個藉口便溜了出來。
一見丁浩,她的臉蛋便有些紅,以前害羞,是一個女孩子自然的羞澀。自從兩人有了肌膚之親,如今丁浩的眼神只要在她身上某個部位多停留一刻,她都渾身不自在。
羅冬兒走近丁浩,低聲道:「浩哥哥,我們正在說起大少爺的事,你知道了麼?」
丁浩點點頭,羅冬兒沉默片刻,又問:「城裡的事,已經辦妥了。」
「辦妥了……」丁浩說到這兒心裡一陣黯然,如果……大少爺不曾生病,此刻回來,他一定興奮地拉住我,和我舉杯痛飲,談笑風生吧。可誰知,天有不測風雲,這不幸,一樁樁的都落在他的頭上……
羅冬兒又默立了一會兒,擔心地回頭看看,依依地道:「浩哥哥,那我回去了。」
「慢著。」丁浩喚住她,問道:「那董李氏……可回來了麼?」
羅冬兒點點頭,眨著眼看他,丁浩遲疑片刻,說道:「那麼,你晚上還能抽空出來麼?」
「浩哥哥……」羅冬兒嬌嗔地叫了一聲,俏臉飛紅,眼角一張,一抹柔柔的嗔怪便映進了丁浩的心裡。
丁浩不禁啞然失笑:「你這傻丫頭,不要想得歪了,我是想……和你商議一下去留的事,還有……你我的事。」
他抬起頭看看柳冠上方斑斕灑落下來的陽光,意氣蕭然地一嘆,輕聲道:「丁家唯一能阻止我去意的,只有丁大少爺。可是……他如今疾病纏身,連徐大醫士都束手無策,丁家那麼有錢,又怎麼樣呢,該不幸的,還是要不幸。看了丁大少爺如今的情形,我更加覺得,應該珍惜眼前人,應該快活地過這一生。你懂我的心情麼?」
「嗯!」羅冬兒乖巧地點點頭,小聲道:「那……那我想辦法出來吧。還是老地方,我找機會過去。」
丁浩點點頭,轉身走出了織坊。未行幾步,正好撞見柳十一迎面走來,柳十一一見了他,便不陰不陽的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丁管事,聽說丁管事這一遭給丁家解了一樁大難。可是又露了臉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