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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鏖戰許久,各自死傷無數,正戰作一團時,城中居然又推出一個大草包來,那是用軍中馬料組成的一個大草包。這個大草包在水面上一直向前推來,竟把南城門塌陷造成的漏洞給補上了。那些柴草都浸了水,難以引燃。濕沉之餘,卻仍保持著柴草的柔軟,根本不怕巨弩激射,而且這樣的大草堆,你就是靠近了也無法攀爬,有這個草堆堵著,本想藉城門被攻破入城的希望更顯渺茫。
趙匡胤遠遠看著,眼見一個個宋兵暴露在城頭箭雨之中下餃子一般摔落水中,恨不得如當年一般親自披甲執銳殺上戰場,可是……他現在是一國之君,親上戰場已經成了一個永遠的夢想了。何況,他親上戰場,便能一戰功成麼?城中也不知是哪位守將指揮,居然臨危不亂,把對守軍本來不利的條件轉化成了更易守城的條件,此刻洪水滔天偏偏卻借不上力,空有大軍在手卻派不上用場,趙匡胤的心中愈發焦急起來。北面……北面契丹人的快馬正在一步步靠近啊。
「傳令,鳴金收兵!」趙匡胤咬著牙根發出了收兵的命令。
三戰俱潰,遺下無數死屍,宋軍鳴金收兵了。
天色已經黯淡下來,洪水的流速也已經趨緩,混濁的流水中枯木敗葉翻卷上下,遠處,水中若浮若沉的還有許多將士的屍體。一片汪洋之中,北漢都城好象浮在水面上的一個巨大堡壘,沒有人知道它能不能捱到洪水退卻契丹人趕來,但是至少現在、至少今晚,它仍然好端端地矗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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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如血,楊浩和范老四、劉世軒並肩坐在山樑上的一方巨石上。石頭被太陽曬了一天,現在坐在上面屁股底下還有餘熱,熨得很舒服。已經是傍晚了,但是因為沒有風,所以顯得異常悶熱。
此時如果天上飄來幾片烏雲、下一陣毛毛細雨,整個天地就能馬上變得清涼起來,但是他們眼前明明是一片汪洋,這人為製造的洪水卻不能稍稍降低天氣的炎熱,這就是天威與人力的區別。行營里的那位天子,此刻天威如何,是不是正發雷霆大怒?
三個好友坐在石上,望著遠處那座突然顯得陌生起來的城池,范老四輕輕嘆了口氣:「如今咱們倒是不怕漢軍襲營了,可是要攻下此城,似乎更難了一些。大將軍去行營商議軍機,也不知道官家能不能想出旁的法兒。」
劉世軒指著遠處的城池道:「那城牆雖以黃土築成,卻堅逾磚石,而且城牆極厚,這水既一衝不垮,如今水勢變緩,更難奏效了。」
楊浩沉吟片刻,說道:「如今天氣極為炎熱,既然水沖不垮,若是再將水堵住呢?你們可記得被雨淋過的地面,再經日頭一曬,便要捲起一層皮來。若是這被水浸過的城牆再經烈日曝曬,必然也會皸裂,說不定那時只要伸手輕輕一推,這城牆就塌了。」
范老四「咦」地一聲道:「這個法兒似乎不錯,說不定真的可行,楊指使是大將軍身邊的親信之人,不妨把這個主意說與大將軍聽聽。」
「你們在議論些甚麼?」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粗重的聲音,三人回頭一看,急忙跳將起來叉手施禮:「大將軍回來了。」
「嗯!」程世雄不打仗時毫無將軍架子,他擺擺手,走過去一屁股坐在那方大石上,擰著眉毛看向遠處那座城池,隨口說道:「坐。」
范老四和劉世軒不是他身邊的人,與他畢竟隔著一層關係,一見大將軍到了,便覺有些拘謹,忙道:「屬下不敢打擾大將軍思慮,這就告退。」
程世雄沒好氣地道:「思思思,思個屁,死了那麼多人,這座城還是一動不動,還不如在城下日夜擾戰,說不定還有機可趁,那程德玄出的餿主意……」
說到這兒,他忽地意識到有些不妥,出主意的雖是程德玄,採納主意的卻是官家,這樣發牢騷可就有點大不敬了,雖說眼前這三人都是自己麾下,他也不方便多說甚麼,便擺擺手道:「你們去吧。」
三人連忙退下,程世雄扭頭看了一眼,又道:「楊浩,你留下。」
楊浩應聲止步,其餘兩人趕緊離去,程世雄問道:「你方才說的什麼法兒,又浸又曬的?」
楊浩把自己的想法又說了一遍。程世雄曬笑道:「說得容易,你可知道那黃泥夯土都初築城時都滲了糯米汁的,城牆結實的很?你可知道那城牆有多厚?足足四丈吶,豈是一層地皮可以比擬的。要依你這法兒,這水至少得浸上十天,水汽才能滲透城牆,那時再使三五日功夫堵住缺口,洪水泄了之後再曬上五七八天,這城牆才有可能裂得開,這一算下來,恐怕……得一個月左右了。」
楊浩道:「大將軍,咱們攻了一個月的城,死傷無數兄弟,卻未進寸步,如今只耗上一個月的時間,便能輕而易舉拿下這城,難道就等不得麼?」
程世雄搖了搖頭,輕嘆道:「是啊,咱們真的是等不得了。」
他站起來往前走出幾步,站在山崖上看著那座水澤孤城,然後目光慢慢轉向北方,向那裡一指,說道:「明日一早,咱們就得拔營起寨,赴團柏谷駐紮了。」
楊浩一呆:「去那裡做甚麼,又發現了哪一路北漢人馬?」
程世雄沉聲道:「不是北漢兵,而是契丹兵,契丹人出兵了!」
楊浩聽了頓時怵然一驚,漢之匈奴、唐之突厥、宋之契丹、女真、蒙古,明之韃靼、女真,這些來自北方草原的遊牧民族,素來就是中原農耕民族的噩夢,特殊的生活環境,促使他們始終擁有相對於中原漢人更為強大的進攻性武力,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天生的戰士,他們的驍勇,楊浩早在一卷卷史書中知道的清清楚楚,現在……就要與他們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