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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其他朝臣,也是各有看法,斬、貶、謫、流、懲、罰,各有說辭。萬曆皇帝今天心情不好,眼見話題一開,一隻鴨子就變成了五百隻鴨子,嘰哩呱啦吵得不知所云,心中真如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
朱翊鈞不耐煩地轉向首輔申時行,問道:「申閣老以為如何?」
申時行為人圓滑,他是比較傾向於順從皇帝的意思的,他當然清楚皇帝恨極了葉小天,只有贊成判處葉小天死刑才能取悅天子。不過作為文官代表,他敏銳地發現許多文臣都傾向於寬赦葉小天。
對於這些文官的態度,他也不能不予考慮,否則作為首輔、文官集團的最高代表,卻處處同本陣營的人唱反調,那他很快就會被大家孤立起來,變成一個空架子首輔。
所以,申時行只一斟酌,便提出了一個折衷之策:「老臣以為,葉小天之所為,罪無可恕,情有可原,可酌判流……或謫之刑。」
申首輔又打起了馬虎眼,流刑是要免除官職,流放邊荒的,而謫則是降低職務異地安置,頭一條是為了迎合皇帝,後一條是向百官妥協,這樣的說法兩方面都不會很滿意,但也不會因此對他產生敵對的情緒。
萬曆現在已經不指望處死葉小天了,申首輔的回答雖然些圓滑,卻也勉強能讓他滿意,便順水推舟地道:「閣老所言有理,葉小天擅殺土官,雖有情由,不可原宥,可免去官職,充軍瓊州崖縣。」
萬曆一句話,就把葉小天發配去了瘴疫橫行的天涯海角。可萬曆話音剛落,就聽文官之末又是一聲清朗的高呼,那抑揚頓挫的腔調,很明顯和李博賢一樣,是在同一個地方出來的。
「臣,反對!臣~~~有本奏!」就見一抹靛青色的身影倏地一下從文班末尾閃出來,雄赳赳氣昂昂地衝上前來,頓時百官側目。
這老夫子正是劉恆邑,劉老夫子做了半輩子御史,名聲並不彰顯,很多朝廷大臣都不見得認得他,可現在認得他的人卻極多。因為他挨過廷杖,挨過廷杖就意味著他是清流中的清流,賢臣中的賢臣,劉御史的大名已經在士林中廣泛流傳開來,一朝成名天下知了。
「臣,山東道監察御史劉恆邑,彈劾閣臣申時行,專恣自斷,威凌皇上!」
明明是萬曆順水推舟,引用了申時行模稜兩可的意見,可劉御史卻直指內閣首輔,顯然是要挑起科道官與行政官之間的大戰了。
本來打算袖手旁觀的一些行政官和監察官登時精神一振,葉小天算個屁,事情關乎到他所在陣營的興衰了,這就直接關係到他本人的利益了,豈能不予關心。
劉御史一邊走一邊高聲彈劾其罪:「各部各院都設《考成簿》,記錄官吏功過,送內閣考察升降,則命官之權,繫於其手矣;吏部、兵部掛選官員,都得經內閣認同,則吏、兵兩部形同虛設,文武權柄集於一處矣;督撫巡接辦事,無不密謁內閣大臣請教;內閣首輔奉詔擬旨,獨自行事。則置我聖天子如虛設矣!」
劉御史步伐不快,但聲音鏗鏘有力,等他趕到御案前面時,穩穩站住,高聲道:「我太祖皇帝曾立下規矩:『後世子孫不得預立丞相,臣工敢言立相者,斬!』今內閣首輔雖為閣老,無異於宰相!臣請誅申閣老,以正朝廷!臣請削內閣之權,以正天下!」
劉恆邑臨退休,事業煥發了第二春,士林聲名就是權勢地位,他現在有底氣這麼說話。
申時行也很乾脆,劉恆邑點出他的名字時,他就把官帽摘下來了,劉恆邑說到第二條罪名時,申時行已經跪在地上。
這也是規矩,只要有台諫官彈劾,不管你自認為有罪無罪,又或者皇帝會不會懲罰你,你都得先免冠下跪,以領教訓,要等皇帝問你時才能申訴。
腹黑宅男天子看了申時行一眼,幽幽地問道:「申閣老,你怎麼說?」
申時行馬上一頓首,慷慨陳詞起來。
他和言官的矛盾由來已久。其實雙方也曾有過一段蜜月期。申時行本是張居正的心腹,但張四維上台後,清算張居正,申時行也不得不違心附和,在張四維丁憂,由他繼任首輔後,也只能沿用張四維的路子,廣開言路,此舉當時頗得御史和文官們讚譽。
但言官們指斥張居正遏阻言路罪狀時,不可避免地要提及張居正的得力助手申時行,申時行忍無可忍,從此便與言官們公開交鋒了。今日申時行沒想到台諫官會利用這個機會向他發起挑戰,陷入了被動,不免心中凜凜,馬上打起精神全力應對。
申時行高呼道:「劉御史所責,皆為內閣應有之權,所議所決,無不呈交御覽,從無擅自行事。內閣中若有大臣御私舞弊,皇上聖明,可罷黜之。但若因一二閣臣徇私舞弊,削弱內閣之權,未免因噎廢食!失去臣勞君逸的目的,如果科道以為老臣跋扈,臣自請處分,告老還鄉就是,但內閣諸務乃祖宗成法,不可變!」
申時行固然圓滑,可能做到內閣首輔,又豈是常人。這番話說的漂亮,他自辯的這番話,完全把內閣的利益放在最前面,至於他個人,只是略略一提,最後更提出他可以去職,內閣不能削權的話來。
這一來,他就把自己扮成了整個行政官團體的利益代表,獲得了全體行政官的認可與支持。果不其然,申時行話音剛落,內閣次輔許國、三輔王錫爵,六部九卿,各衙司大臣,紛紛下跪,聲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