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頁
這時候,「眾望所歸」的趙文遠輕輕咳嗽了一聲,用疲憊沙啞的嗓音道:「家父臨終之前,對我曾有一番交待,白主簿和葉縣丞當時就在家父身邊,兩位想必也聽得很清楚。」
白泓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一時有些無法理解。趙歆明明中了見血封喉的毒箭當場喪命,哪有什麼遺言留下,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葉小天也詫異地挑起了眉頭,看向趙文遠。
趙文遠神色木然,自顧說道:「家父遺命:叫我辭去官職,回鄉守制,於我本司中輔佐長兄,擔任總理,劃撥清泉洞、白蓮洞、長嶺洞、五峰洞,四洞十五旗到我麾下。」
葉小天率先反應過來,點了點頭,道:「不錯!令尊臨終之前,確有這番遺命。」白主簿不明白葉小天為什麼要這麼說,但是葉小天都這麼說了,他隨聲附和應該就不會錯了,白主簿馬上點頭道:「不錯,本官也聽見了!」
葉小天畢竟在貴州住了幾年,對土司制度遠比白泓了解的多,所以他馬上就明白了趙文遠的意思。趙歆之死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實,而且兇手都無從追究,對趙文遠來說,眼下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分家產!
趙歆是播州大阿牧,楊天土駕下的兵馬大總管,同時他也有自己的轄地和部落,也是一個大土司。趙歆轄治著九洞五十八旗。統管這所有領土的繼承者當然是他的長子,可次子們呢?
次子們的長兄一旦成為土司,他們就會晉位為土舍,可土舍雖然尊貴,卻未必掌握實權,這土舍就像親王,宋朝的親王住在京城,僅有一座王府,明朝的親王享有封地,是一方諸侯,權柄豈可同日而語。
在一個土司部落里,真正大權在握,權柄僅次於土司的是「總理」(也稱阿牧),再其次是「家政」,這就像朝廷里的官,土舍只是散官。有「總理」、「家政」等職務在身的土舍才有實權。
趙文遠得到了這句承諾,便站起身,黯然拱一拱手:「家父逝世,趙某悲慟難當,心神憔悴,不能議事,這就要回去為家父料理後事,準備丁憂,衙中政務諸君商議便是,議罷知會趙某一聲即可,告辭!」
第82章 好日子
趙文遠走了,走得瀟瀟灑灑。隨後,初來乍到的白主簿就親眼目睹了山高皇帝遠的小地方,地方官員們是如何喪心病狂地掩蓋事實、蒙蔽聖聽的。其膽量之大、行止之猖狂,簡直令人髮指!
花知縣「瘋了」,因為還需郎中確認並出具書面證明,所以拖了好幾天,如今一應證據才算齊備。對於這位瘋掉的花知縣,眾官員好像從不曾鄙夷過他似的,他們不吝任何溢美之辭,把花晴風患病的緣由完全推到了政務公事上,花知縣是如何殫精竭慮,花知縣是如何憂心國是,花知縣是如何廢寢忘食,終於累到神魂失散……
張典史病故了,他是突發重疾而死,至於是什麼誘因誘發了他的宿疾,這個問題用春秋筆法一筆代過,他們只是在字面上玩了一點小花樣,把張典史發病的時間含糊其辭,看起來似乎比花知縣發瘋要提前兩天,發病地點不用改,就是縣衙二堂,如此一來,張典史就成了積勞成疾,因公殉職。
不出意外的話,朝廷對於這種情況都會有所嘉獎,給死者追升一級是應有之義,張典史終於實現了他的平生夢想,從不入流的雜職官轉為品官。可以用一種更體面的身份致仕兼入土了。
真正令人費腦筋的是如何解釋播州大阿牧趙歆之死以及趙驛丞的夫人潛清清之死。如何合理解釋這兩個人的死亡,才是真正考驗官員們集體智慧的時候。
其實趙歆之死本身並沒有什麼難解釋的地方,問題是如果對趙歆之死實話實說,那麼潛清清之死就是一樁懸案,要查這樁懸案,一系列的問題便無法掩飾。好在趙文遠已經默許他們可以隨意操作,這一來他們就有了用武之地。
趙文遠如此選擇,眾官員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對趙文遠來說,真正不能釋懷的大概只有他父親的死,可恰恰是他父親的死沒有什麼疑問,就算此案不加遮掩,他也找不到殺父兇手來追究責任。
至於他的娘子……用趙歆部落的「總理」、四洞十五旗的領主作為交換條件,他不再追究一個女人的死因是可以理解的,更何況現在的情況對他並不利,他的娘子有重大嫌疑,真要追究下去,很可能得不償失。
於是,對於趙歆和潛清清之死,眾人最終討論結果如下:播州大阿牧趙歆赴葫縣探望其子趙驛丞,趙驛丞夫婦陪同趙歆上山狩獵散心,趙驛丞的娘子不慎誤觸獵弩,射殺趙歆。趙驛丞的娘子害死公爹,無顏苟活,故而自盡。
好了,如此一來對潛清清之死和趙歆之死都有了一個很完美的交待,至於播州那邊信不信那就是趙文遠的事了,想必只要他堅持這種說法,播州那邊也沒有不信的道理,趙文遠可是趙歆的親兒子。
只是如此一來,對於潛清清為何攜帶兇器潛入葉縣丞臥室的懸案也就不可能再查下去了,這樣的話,他們還需要徵求葉小天的意見,如果葉小天堅持要把案子查個清清楚楚,大家絞盡腦汁想出的辦法就得全部推翻。
經過眾官員苦口婆心地解勸,反覆剖析其中利害,葉小天總算「勉勉強強」地答應下來,眾人不免鬆了口氣,對葉縣丞能夠如此顧全大局,每一個人都為之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