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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頭快要炸開了,渾身的骨骼好像寸寸碎裂,完全由不得她自己的控制,汗水一點點地滲出來,迅速爬滿了她蒼白的臉頰。
她今天的力氣消耗的太多了,出行對她來說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偶爾的出行散心倒也無妨,但是今天的體力消耗對她虛弱的身體來說,實在是有些透支了,她還在芙蓉樓時就預料到今天又要經歷一次比死還難受的痛苦折磨。
很奇怪,那讓她痛苦的想要揪下自己的頭髮、想要以頭撞牆的極劇痛楚今天並沒有來,她的腦海里也沒有每次痛不欲生時都恨不得馬上結束自己生命的念頭,腦海里似乎開了一個竅,絲絲沉香裊裊飄起,直滲到她的腦海中,一如蓮子的清香。
「嗯……那個人,他叫什麼來著……」
痛苦中的寧珂緊緊咬著唇,雙手揪緊床單,小小的精緻臉蛋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她想不起自己正想到誰,也想不出他的樣子,只隱約記得他陽光的笑容,那笑容讓她心裡有些暖、有些開心。
獨孤宇沿著朱閣綺戶中曲折幽深的長廊走到寧珂的閨房外,見兩個青衣小婢正侍立在門口,便站住腳步,放輕聲音問道:「寧珂……在『休息』?」
兩個青衣小婢沒敢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獨孤宇欲言又止,低下頭沉默半晌,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他來的時候步伐輕快,走的時候腳步沉重。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寧珂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那頭痛欲裂的感覺終於消失了。她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細白牙齒咬緊的軟木輕輕鬆開,上邊一排深深地牙印……
看她纖細的身段、清麗的面容,恐怕大多數人都以為她比他的兄長小著七八歲,還只是個十五六歲的青澀少女,只有獨孤家的人和熟悉獨孤家的人才知道,她和獨孤宇是一對孿生兄妹。
老天給了獨孤家一對龍鳳胎,兄妹都有一副不俗的相貌,妹妹尤其聰穎,自幼就顯示出超凡的智慧。她的父祖都不長壽,哥哥以弱冠之年成為一閥之主,統率整個家族,而且把日漸沒落的家族重新振興起來,全賴她這個女諸葛暗中策劃。
她,這個看起來脆弱不堪的姑娘,才是獨孤世家這一代真正的靈魂人物。
可是上天賜給她超凡的智慧同時,也給了她纏綿一生的疾病。年幼時還好,那時的她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能跑能跳,一樣頑皮,可是隨著年齡漸長,藏在身子深處的病魔開始肆虐,她頭痛發作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身子越來越虛弱。
以獨孤世家的財力,天下名醫都延請得到,可是沒有人有辦法,即便是國醫聖手,也只能開一些減緩痛苦的藥物和一些滋補身體的藥膳。因為她常常發作的頭痛,她的胃口也受了影響,沒有藥膳的滋補,她正常攝取的食物,根本無法支撐她的生命。
每次頭痛發作,寧珂都會痛苦不堪,像今天這樣的發作還是輕的。自從知道沒有誰能醫好她的頭痛,寧珂病痛發作時就拒絕任何人在身邊了,她有著異乎尋常的自尊,不想讓人看到她痛苦軟弱的樣子。
寧珂,有著最脆弱的軀體,也有著最堅韌的精神……
痛疼感漸漸消失了,徹骨的瀕死感也逐漸減弱,精緻的臉蛋上緊蹙的眉頭渙渙而散。寧珂忽然想到她方才想起的人是誰了,是那個楊帆,那個有時剛毅、有時凜然、有時無賴、有時狡黠的傢伙。
想起他在芙蓉樓上裝模作樣的恭維,故意扮出的豬哥相,想到盧賓之明明恨不得咬死他,卻不得不配合他扮失敗情敵的尷尬,想起長安府令柳徇天站在樓頭那怪異莫名的表情,寧珂臉上慢慢綻開了一個美麗的笑容。
這一個笑容,便用盡了她剛剛攢起的全部體力,但她還是要笑。
歡笑於她也是一件很奢侈的東西,有機會得到的時候,她又怎麼捨得放棄。
……
清晨,獨孤宇再度來到小妹的閨房。
寧珂已經梳洗完畢,用罷早餐,早餐是一碗縐紗蝦仁餛飩,不過四粒小餛飩,再加小半碗鮮湯。
「寧珂,你要去送太平?」
「嗯!」
獨孤宇眉頭一皺,道:「你還是不要去了吧,太平知道你的情況,不會怪你。」
寧珂莞爾一笑,道:「要去,我去,你也去!不是為了太平,而是為了楊帆。」
獨孤宇疑惑地道:「昨日,他把盧家和李家都得罪了,得罪了這兩家,就等於得罪了所有的山東士族,咱們避之唯恐不及,你還想以之為盟友?」
寧珂嘆笑一聲,柔聲道:「傻哥哥,先去準備,上車再說,好嗎?」
「好!」
獨孤宇對這個妹子聽話的程度,就是他老子在世時都嫉妒不已。
兩頭大青牛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拉著一輛翠幄清油車,緩緩駛向永康坊。
車廂里,寧珂倚在舒適柔軟的半臥式軟榻上,向大兄輕聲細語地解釋著:「珂兒為什麼勸兄長接近七宗五姓?因為我關隴世家之沒落,已成定局……」
寧珂氣力不足,說話聲音極細,有時還要喝口水潤潤喉嚨歇息片刻,但獨孤宇早就習慣了這樣與她交談,既不催促,也不著急,有時妹子話說多了,他還要阻止妹子再講下去,強迫她休息一陣兒。
「天下穩定,則軍權必集於天子,治天下者唯有文臣。我關隴世家因軍事而興,也必因軍事而亡,自長孫無忌死後,興科舉、毀府兵、集軍權,我關隴根本已不復存在,可山東士族則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