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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珂莞爾道:「可是,家母只想聽我讚美,要批駁她那是萬萬不可以的,偏偏寧珂見家母作畫也罷、撫琴也罷,都是只想批她一個體無完膚,唯獨不想讚美。」
獨孤宇忍俊不禁地道:「可是為了哄母親大人開心,阿妹還不得不違心讚美,真心話是一句也說不得,可不苦也。」
寧珂道:「今日家母忽然有了興致,又要撫琴,幸好二郎在此,小妹趕緊託辭說要來陪伴嘉賓,這才得以脫身。」
楊帆聽了也不禁失笑,不過雖然聽寧珂姑娘說的誇張,可是以他方才所見寧珂母親的氣質風度、舉止談吐,明明是個大家閨秀出身,其琴棋書畫、吟詩作賦的本領縱然不是十分高明,卻也絕不至於不堪入目。寧珂這麼說,那只能證明……她的造詣勝乃母十倍。
楊帆忍不住笑道:「如此說來,寧珂姑娘的琴藝定是高明之極了,不知在下可有幸與聞否?」
獨孤宇一怔,望了寧珂一眼,欲言又止。
寧珂一雙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楊帆,忽爾嫣然道:「若二郎不嫌小妹琴藝拙劣的話,自當獻醜。」
她回眸望了一眼船娘,船娘躬身退下,邊走邊想:「撫琴需要調動全部心神,一曲彈下來雙臂與手指也使力不輕,小姐已很久不撫琴了,今日竟為那小子破例。真該勸止她的,不過……」
想到小姐整日都是獨處、靜坐,話也難得幾句,日子過得比苦行僧還單調無聊,難得她今日有這般興致,船娘幽幽一嘆,打消了自己的念頭。
須臾,船娘捧來古琴一具,將几案上一應食物取下拿開,古琴橫置案上,寧珂姑娘端坐琴前,十指纖纖,搭上了琴弦。
「錚~!」
琴音一起,一股古樸、典雅、蒼涼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仿佛秋高氣爽,風靜沙平,雲程萬里,大雁當空。那琴聲旋律起而又伏,綿延不斷,靜中有動,優美動聽,仿佛大雁迴翔瞻顧,上下頡頏,翔而後集,驚而復起,種種景像歷歷在目。
楊帆是去過西域大漠的,驟聞琴音,心中便生感應,聽了片刻,便闔上雙目,那琴音初起,似鴻雁來賓,極雲霄之縹緲,序雁行以和鳴,倏隱倏顯,若往若來。繼而又似雁群欲落,迴環顧盼,空際盤旋,再接下來便息聲斜掠,繞洲三匝,飛鳴宿食,得所適情……
這一曲《平沙落雁》是寧珂姑娘自幼彈熟的,根本不用去看琴弦,她的一雙眼睛正看著楊帆,看見楊帆閉上雙目,寧珂姑娘眉梢便是微微一揚。再看楊帆端坐在那裡,既沒有搖頭晃腦作回味無窮之狀,也沒有輕輕擊拍,仿佛知音,他就只是那麼坐著,心神便似飄到了極遠的地方,眉尖微微蹙起,又慢慢舒展,他聽著琴音,卻又全然忘了琴音,而是全副心神沉浸到了那琴聲營造出來的意境之中,一雙明眸中便多了幾分知己之意。
秋高氣爽,風靜沙平,雲程萬里,天際飛鳴。
少年鴻鵠志,誰懂滄桑心?
琴音裊裊,到最後清秋寥落,征雁沒於天際,唯見沙野萬里,碧雲天淨,長空一色!
楊帆輕舒一口氣,緩緩張開眼睛,輕輕擊掌道:「這是楊某此生所聽過的最優美的琴聲。」
寧珂一曲彈完,嬌喘細細,船娘遞上一張濕巾,她輕輕貼了貼額頭,這才笑道:「二郎過獎了,看來二郎也是此道行家呀?可否撫上一曲,讓寧珂一聆佳音?」
楊帆連忙擺手道:「不敢獻醜,不敢獻醜。楊某隻是幼年時學過幾日琴,後來……」
楊帆說到這裡,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微微一黯。
獨孤宇和寧珂對望一眼,面露訝色。
楊帆醒過神來,說道:「失禮了,楊某忽然想到了亡父。幼年時,家道中落,處境艱難,不過那時家裡還有一具古琴,家父望子成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依舊時時不忘教誨,這琴也是楊某必學的功課。後來,因我過於頑劣,攀爬樹木不慎跌下摔斷了腿,為了延醫抓藥,家父才賣掉那具古琴……」
說到這裡,楊帆目中隱隱泛起了淚光。獨孤宇肅然,寧珂柔聲勸道:「二郎今日有如此成就,不負伯父當初苦心教誨,伯父九泉之下,也會欣然含笑的。」
楊帆舉袖輕輕拭了拭眼角,向她一揖為謝,只是心中難過,一時卻是說不出話來。這時,一個青衣小婢捧著一個細瓷的小碗姍姍走來,到了寧珂身邊站住,船娘彎腰提醒道:「姑娘,該用藥了。」
寧珂點點頭,讓那小婢將藥碗端上前來,小口地啜著藥湯,獨孤宇趁機岔開話題,同楊帆聊起了其他的事情,一番說笑之下,才將他因想起亡父而悲傷的心情排遣開去。
寧珂服完藥,小婢接過空碗悄然退下,楊帆忍不住說道:「但凡湯藥莫不苦澀,楊某雖已成年,偶爾生病要服湯藥時,都覺得痛苦不堪,方才看姑娘竟是甘之若飴,這份耐力著實了得。」
寧珂摸出手帕輕輕點了點唇角,恬淡地笑道:「耐力談不上,只是習慣了。」
習慣了,這淡淡一句話,其中多少酸楚?
見楊帆露出同情憐惜之色,寧珂笑道:「聽母親大人說,我剛一出生時,就被餵了一小匙黃連。說是可以去胎毒,母親還說,剛出生的嬰兒還不曾嘗過人間百味,那時吃些苦頭,也容易忍受,以後才能多吃些苦。呵呵,於我而言,或者就是為了今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