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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洛陽幾乎無人入睡,所有的人都在望著皇宮中那場前所未有、無法想像的大火,皇宮裡的人更是如此。奔波取水、試圖滅火的武士、內侍和宮娥,一個個筋疲力盡地癱倒在地上,連他們的皇帝從身邊走過,都無法爬起來行禮。
武則天讓張昌宗和張易之架著她,顫抖地看著這象徵著她的天命和王朝氣運、平素朝會群臣、祭祀天地的樞機所在,就像看著她畢生追求的一切都被人毀於一旦。
幾個看管「天堂」的侍衛、內侍和宮女惶恐地跪在她的面前,白髮蒼蒼的武則天恍若未見,只是迷茫地看著那依舊燃燒的火焰和那噴吐的黑煙,努力想像著那個地方昨天的樣子。
「陛下,宰相們求見!」
「陛下,梁王、魏王、太平公主等皇室宗親求見!」
「陛下……」
「叫他們等著!」
武則天顫巍巍地轉過身,語氣居然出奇地平靜,只是僅靠張昌宗和張易之的攙扶,似乎她還無法站穩,她手中的龍頭拐杖也在用力地拄著地面。
武則天努力向前邁動,努力讓她的腰挺拔起來,僅僅走出幾步,她就像跋涉了很高的山峰,氣喘吁吁起來。
武則天站住腳步,目光盯在一個人身上,那人立即快步趨近,躬身立定。
武則天喘息著、斟酌地道:「吉卿,你素來乖覺機警、心思縝密,那些人……朕就交給你了!」
武則天說著,眼神向不遠處飄忽了一下,面前那人心領神會,微微欠身,輕輕答道:「臣吉頊,一定不會讓陛下失望的!」
武則天又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往前邁動的腳步似乎有了些力氣。吉頊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武則天走遠,臉上慢慢升起一抹冷厲的殺氣,他擺了擺手,一位全副披掛的羽林將軍便大步走到他的面前。
吉頊當日從長安狼狽地逃到洛陽,乞求面見皇帝。上官婉兒察覺其中另有蹊蹺,而且這蹊蹺十有八九對來俊臣不利後,便立即控制了他,然後去見武則天。
天子近臣,近就近在這兒了,一些皇帝可做可不做、可允可不允的事情,尋常大臣去說和他身邊近臣去說,得到的結果就可以完全相反。
武則天破例傳見了吉頊,由此清楚了劉思禮、纂連耀一案真正的告舉人就是眼前這個倒霉蛋,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她並沒有懲罰來俊臣,而是給了吉頊一個太常博士的官職,把他留在了身邊。
太常博士掌引導乘輿,撰定五禮儀注,監視儀物,議定王公大臣諡法等事。職稱清要,品級不高,卻是名符其實的天子近臣。沒有人理解武則天為什麼要這麼做,吉頊雖然化險為夷,卻沒能扳倒來俊臣。
吉頊也是一個心思極深沉的人,對此事他明智地不再提起,只是很安份地做起了太常博士。來俊臣知道此事後,很是惶恐了一陣,但是皇帝沒有任何處置,他也只好厚顏裝作不知此事。不過這個敲打,倒比任何警告都管用,來俊臣做事更勤勉也更規矩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吉頊知道,女皇這是要他把昨夜所有看見薛懷義放火的人都殺掉,她不能讓人知道,她布政天下,統率群臣的莊嚴所在,是因為她的一個情夫捻酸吃醋而焚毀的,那將令她在國民面前顏面無存。
武則天一走,他便開始準備起來,這是女皇交給他的第一件差使,他一定要辦的漂亮。一番耳語之後,那位羽林將軍露出駭然的神色,但是吉頊冷如冰雪的臉色讓他清醒起來,吉頊又低低吩咐幾句,那位羽林將軍艱澀地吞了口唾沫,匆匆離去。
很快,一支在外圍警戒的羽林軍被集合起來,緊接著當晚所有值守在明堂和天堂的宮娥、侍衛、太監被一個個捆綁起來,被捆綁起來的人一個個垂頭喪氣,他們知道如此重要的所在被毀,但是他們沒有想到……
一個又一個捆成粽子一般的人,被投進了熊熊大火,因為火焰熾熱無法靠近,每一個每捆綁起來的人都是由四個身材魁偉的武士遠遠地扔進火堆的,滿目悽惶恐懼的目光,但是沒有人哭叫咒罵,因為所有人的嘴都被堵了起來。
正在救火的其他宮娥太監們,被這可怕的一幕驚呆了!
這一夜,對他們來說,是地獄般的一天……
……
群臣是來慰問女皇的,萬象神宮已不復存在,女皇在宣政殿接見群臣,這是她自登基以來最淒涼的一次朝會,大臣們在殿上擁擠不堪,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而皇帝也沒有丹陛御階,只能坐在他們面前一張鋪了黃綢的御案後面。
武則天趕來的時候,上官婉兒正在安撫群臣,告訴他們皇帝安康,火情已得到控制,儘管她只是撿那能說的事情簡單講講,可是因為大臣們一撥撥趕來,這種反覆的解釋也說得她口乾舌躁。
直到武則天趕到,擁擠不堪的大殿裡才安靜下來。
事情已經發生,那就要善後,一說到善後,文武百官便又爭吵起來。儘管宣政殿並不算小,可是擠了這麼多人就擁塞不堪了,爭吵的嗡嗡聲,就像這裡是一個喧囂的市場。
「陛下應該下罪己詔,向普天下的臣民徵求意見,檢討過失,畢竟……上元之夜,這麼大的天火,這就是上天的懲罰呀!」
因為上官婉兒還不明白女皇的心意,所以關於起火的原因她並沒有對外宣布,只說是事先全無察覺,等到發現時,大火已經不可控制,於是大臣們一番討論,已經把這歸糾為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