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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婉兒從十四歲就跟在女皇身邊,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這位女皇帝,她早該得出這樣的判斷。只是這個冰雪聰明的小女子也難免犯了常人會犯的毛病:關心則亂,因為事關楊帆,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危險,她也不敢等閒視之。
坐在楊帆對面的是上官婉兒的一位本家,從輩分上論,上官婉兒得稱他一聲堂兄,他叫上官伯龍。
把消息傳出宮廷,婉兒有的是辦法,自韋團兒死後,婉兒接掌了團兒的勢力,整個內宮幾乎就是她的天下,但是……這位內相無孔不入的耳目也僅限於內廷,消息出了內廷再想往外傳遞就需要有人接應了。
還有什麼人比自己家族的人更可靠麼?
這個年代,是以家族為單位構成的社會基本架構,家族成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算是國法也是極力維護這種制度的,除了造反,其它任何罪行,也輪不到你家族成員去舉報,若是舉報自家長輩,國法更是嚴懲不貸。
這一條,從楊帆先前所處理的那樁婆婆毆死兒媳案就可見一斑,老嫗的兒子和孫子,根本不敢舉報她。
同樣的,誰敢舉報家族成員,那就違背了天下所有人堅持的基本道德,為了避免自己的家族也出現這樣的人,為了避免維繫家族的根本制度崩壞,一旦出現這樣的害群之馬,不論敵友,所有人都會唾棄他、排擠他,天下之大,將再也沒有他立足之地。
正因如引,「繼嗣堂」的存在才會如此隱秘;正因如此,上官婉兒上次「省親」時,獲悉楊帆以上官家族掌舵人丈夫的身份贏得了關隴世家的信任與支持,喜極而泣的上官婉兒馬上把整個上官家族的人脈和勢力毫不猶豫地交給了他。
上官伯龍,就是楊帆與婉兒秘密聯繫的一條渠道。
等信箋燃到只剩一點,楊帆鬆開手,看著它裊裊地飄到地上,燃盡最後一點火光,這才看向上官伯龍,微笑道:「趙乾怎麼樣了?」
上官伯龍按輩分是婉兒的堂兄,但是在上官家族,他這一房是偏支,地位不高,所以在楊帆面前他絲毫不敢托大,聞言連忙站起,畢恭畢敬地答道:「趙乾現在名氣非常響亮,士林官場,很多人都在議論他,誹謗者有之、讚譽者亦有之,總的來說,還是清譽占了上風。」
「坐坐坐,伯龍兄不用客氣!」
楊帆請上官伯龍坐下,這才若有所思地笑笑:「這就好,資歷、地位,他都夠了。唯一欠缺的就是聲望,把這個也替他鋪墊好,那就眾望所歸了!」
楊帆根據婉兒和從其它渠道得來的消息,已經準確判斷出了武則天的心態,所以,他現在可以大膽地再壓上一枚砝碼了。
楊帆微微思索片刻,對上官伯龍道:「叫他們別一味的彈劾我了,是時候把梁王殿下拉出來敲打敲打了,要不然咱們的女皇陛下還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吶!」
……
翌日,官員彈劾的目標和力度開始改變了,雖然彈劾奏章還沒有明確指向武三思,但是彈劾奏章中強烈要求查清入選官員背景、打擊幕後黑手的呼聲越來越高。
李昭德已經是過街老鼠,李昭德一派的人也正在陸續被清洗,這股風向不用問,是衝著武三思去的。事實上,類似的奏章早就有了,武承嗣豈會放過這個打擊同門政敵的好機會?他早就指使人彈劾了。
但是武承嗣只有在蠱惑百姓請願、勸進、請皇帝加封號這些方面有所建樹,實幹能力遠不及武三思,這麼多年,他在朝廷中也沒有建立多大的勢力,他的主要人脈都集中在武氏家族內部那些人身上。
因此,屬於武承嗣一派的官員不多,有資格替他上疏言事的人更少,也就無法形成很大的聲勢,現在突然加入一股生力軍,附和他的聲音,要求清算左右選官幕後黑手的聲音便越來越響亮了。
三天後,仍在龍門散心的女皇突然召王孝傑、顧自立、杜景儉、周允元、楊再思五位大臣入山伴駕,賜其龍門湯浴,以示聖恩。
這五個人中,除了楊再思,其餘四人都有宰相身份,皇帝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宰相之爭,至此算是塵埃落定了,楊再思勝出!
也巧,五大臣赴龍門的這天,今冬的第一場雪來了。
雪不大,連地表都沒有完全覆蓋住,人馬一走,很快就踏出了路的原形,倒是山野間本就是比平地溫度低些,又沒有車馬行人踐踏,所以蒙了薄薄的一層白雪,給這灰濛濛的山色披上了一層銀裝。
五大臣到了山里,先被帶到他們的住處,這裡處處溫泉,雖是初雪寒冬,可在這裡卻是非常溫暖,五大臣因為剛到,急於面見女皇,也沒有洗的太久,在溫泉里簡單地泡了泡,著裝整齊,便一起去拜見女皇。
女皇正在山上那眼溫泉處散步,身邊只帶了婉兒一人。因為這裡有一眼極熱的溫泉,所以這裡得天獨厚,冬雪季節,這附近卻是草木蔥綠,熱泉湧出來,汩汩向下流去時,泛起縷縷白霧,置身其間,恍如仙境。
五大臣被內侍引著,踏著積雪,穿過迷霧,漸漸如入春野,對此妙境,心下也是嘖嘖稱奇。不一時轉過一叢碧綠,便見武則天正立在一棵花樹下與上官婉兒談笑,五大臣心中一寬:「看來女皇今天心情不錯!」
伴君如伴虎,哪怕他們位極人臣,也不大敢和盛怒之中的皇帝陛下相處。五大臣不敢多看,到了女皇身邊,趕緊長揖施禮:「臣王孝傑(顧自立、杜景儉、周允元、楊再思),見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