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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下,一張曲足卷耳几案,案上擺著一盞罩紗燈,紙墨筆硯和一摞卷宗。
案後盤膝坐著刑部司刑郎中楊明笙,他背後有一扇巨大的字屏,上面龍飛鳳舞,書寫著一行行墨跡淋漓的大字:
「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上可以王,下可以霸,以霸道輔王道……」
楊明笙輕輕呷了一口茶,翻過一頁卷宗,繼續認真地看下去。
茶湯並不清亮,因為這茶裡面加了鹽、花椒、姜、大棗、奶酪等調味品,大雜燴地一鍋燉出來的湯,那味道以現代人的口味來說實在是不怎麼樣,不過這時候的茶道就是如此。
此時茶在大唐的上流社會還不是一種流行的飲料,除了巴蜀一帶的百姓,只有和尚道士這些出家人喜歡喝茶。蜀人是最早以茶為飲料的,味覺發達的四川人民早在西漢時期就開始喝茶,但這習慣僅限於當地人,楊明笙是蜀人,所以有這個洛陽還不流行的習慣。
楊明笙將這一頁卷宗看完,端起杯子輕輕呷了一口茶,把青釉白花的茶杯輕輕推到一邊,微微眯起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看著面前那份合攏的卷宗,捋著鬍鬚,陷入悠悠的沉思當中。
這時,一條人影鬼魅般地翻進了楊郎中家的院子。
楊郎中家的宅院富麗堂皇,占地數畝,但是在夜間同樣靜寂一片,府中各處地方只在一些廊苑轉折處掛著燈籠,燈籠在晚風中輕輕地搖動著,發出黯淡的光。
這時候許多大戶人家建造住宅還沒有一定之規,他們會依據不同的地勢地理,或者依照主人不同的興趣愛好來建造房屋,因此房舍的建築格局不盡相同,無法輕易地根據經驗來判斷主人的起居之處在哪裡。
而且楊帆自幼遠赴海外,對中原大戶人家的豪宅格局更是不甚瞭然,但他有耐心,潛入楊宅之後,楊帆並沒有急於行動,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雖然與坊中的十字大街只有一牆之隔,可這楊宅裡面他還從未來過,他先熟悉了一下院中的景致和布局,這才矮了身形向後宅里摸去。
忽然,他在一叢花樹後停下了,他敏銳地發現廊角有一盞燈,燈下有一隻大黑狗正懶洋洋地趴伏著。楊帆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楊家養有惡犬,這卻是個麻煩。
狗的嗅覺和聽覺遠比人類敏感,隔著很遠就能察覺到陌生人的闖入,如果被它汪汪地叫上幾聲,引起護院人守夜人的注意,那就大為不妙了。
楊帆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些,隔得還遠,那隻黑狗便忽地抬頭,左右看看,警覺地嗅了嗅鼻子,似乎察覺了什麼異樣。
楊帆立即站住,沒有再往前走,他本想弄死這隻守夜犬,但是剛想行動,心中忽又一動,倏地想到一個問題:「楊明笙是刑部司刑郎中,主管刑獄訴訟,位高權重,他的府中防範不可能過於鬆懈。此處既有守夜犬,可有守夜人麼?」
……
花小錢站在桂花樹下,已經站了很久。
夜風有些涼,他裹緊了披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滿樹桂花,甜香四溢,嗅起來頗為提神。
花小錢是個合格的守夜人,他選的位置很好。
這個位置在院落的一角,能夠看見整個中庭,任何物體移動都難逃他的眼睛,而不管從哪個方向進來人,都不容易發現站在樹下身著斑斕彩衣,與樹皮幾乎同色的守夜人。背靠大樹,他又不用擔心會有人從背後偷襲。
街上傳來隱隱的梆子聲,花小錢側耳聽了一下,快三更了,再有半個時辰就該換班了,他已經站了很久,腳已有些酸乏。他想躍到桂花樹上去,坐在橫生的枝幹上歇一下,再熬過半個時辰,他就可以回去好好睡上一覺了。
一陣風吹過,一些桂花瓣從樹上裊裊地落下,花小錢鬆開握住刀柄的手,雙膝一曲,便縱身躍起。
花小錢每隔一晚值夜一次,每次值夜兩個時辰,他選的位置永遠是這裡,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都會躍上這棵桂樹歇憩一下,所以他對這棵桂樹已了如指掌,他根本不用抬頭,就能清楚地知道這棵桂樹的樣子,知道那裡有一根橫枝,能夠承擔他的重量,坐在那裡還很舒服。
花小錢的身手不錯,一個旱地拔蔥,就躍起一丈來高,然後他就伸出手去,手伸出去應該正好碰到一根橫枝,只消伸手一攀,便可引體向上,腰肢一扭,就正好坐在枝幹上,背倚大樹,嗅著花香。
可是這一次有些意外,他的身子剛剛躍起,便感覺肩頭一沉,嘴被人緊緊掩住,準備攀抓樹枝的那隻手被一隻鐵鉗般的大手緊緊扼住,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拗向他的背後,稍一用力就會痛楚難當。
他重新落回地面,背後已經多了一個人,月光從他背後照過來,地上出現了一雙人影。
「噤聲!如果你不想死!」
這是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花小錢只稍稍一動,就知道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連忙點頭示意自己願意合作。
掩在口上的手稍稍鬆了一下,迅速滑到了他的喉間,花小錢的喉嚨被緊緊扼住,指上傳來的勁道非常大,他很清楚,只要自己高呼一聲,那隻手就能立刻捏碎他的喉嚨。
「老丈何人,可知這裡是刑部司法司楊郎中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