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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帆說到這裡,微微地笑了。
自從到了白馬寺,他所想到的,何止是藉助薛懷義的權勢為馬橋脫罪,同時他還想到了察探仇人下落的辦法。
最初,他把第一個目標放在苗神客身上,結果一番打聽,這苗神客詭奇地消失了,下落只有宮裡的那個上官婉兒才知道,於是退而求其次,先對丘神績下手。刺殺丘神績失敗後,他本以為要蜇伏一段時間再找機會,誰知柳暗花明,又有了查找苗神客下落的機會。
或許攛掇薛懷義帶著他進宮參賽,就有機會見到那個上官婉兒,雖然在皇宮大內,想要接觸這位天后面前的紅人,可想而知會有諸多困難,但是至少有了一線希望。而這個打算,他當然不便告訴馬橋。
馬橋感動地道:「小帆,若不是你闖法場救我,我已經被處死了,如今又多虧得你,不然我這一輩子都只能做個藏頭露尾的逃犯,這份大恩大德,我……」
楊帆打斷他的話道:「我不當你是兄弟,就不會為了你這麼做!既然當你是自己兄弟,又何必說這種外道的話?當日在楊郎中府上,你還不是一樣,明明看到了我的舉動,依舊為我竭力遮掩麼?」
馬橋道:「這兩件事的難易,豈能相提並論。說到此事,我就更加不安了,你潛伏在修文坊,本來是身負血海深仇,如果因為救我暴露了你的身分,耽誤了你的大事……」
楊帆肅然道:「橋哥兒,這種話不要再說了。仇,我當然不會忘!不過,就算明知會暴露,我還是會救你!就算因此一輩子都報不了仇,我也依然要救你!如果我為了給死者報仇,而放棄活著的親人和朋友,那是何等的愚不可及?如果為死者復仇和為生者謀生路,兩者只能選擇其一,放棄其一,那我會毫不猶豫地放棄復仇,也要保住活著的親人和朋友。」
他抬起頭,望向遙遠的南方,感慨地道:「仇是我的責任,但是不該因為仇恨而把我自己變成一個冷血的工具,這是我的太師父說的。他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大英雄,小時候,我最遺憾的就是他沒有親口指點過我武功。
那時候,我在海邊練功,他在海邊釣魚,他對我說的最多的,是做人的道理。可那時候,我之所以願意跟他說那麼多話,聽他說那麼多話,其實只是想討他開心,說不定他就肯親自指點指點我的武功。
可惜,他一直就只是跟我聊天,說些我其實不大愛聽的話。等我漸漸長大,我才發覺,他老人家教給我的東西,遠比教我幾招拳腳更有用。是他,讓我沒有變成一個憤世嫉俗、六親不認、為了復仇而不擇手段的人。」
馬橋情不自禁地順著他的目光向南方望去,敬仰地道:「那位老人家住在南海麼?」
楊帆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以前,他是住在南海,現在……」
楊帆仰起頭,看著南面天空中那幾抹悠悠飄動的雲彩,輕輕地道:「他住在天上!」
……
次日一早,楊帆和馬橋回了一趟修文坊。
這一次回來可非同一般,隨侍在楊帆左右的有八個大和尚,個個膀大腰圓,手提禪杖。
薛懷義倒不是擔心還有人敢找楊帆的麻煩,純粹是為了給自己心目中的球星撐場面,所謂衣錦還鄉嘛,薛懷義本是市井間一個賣藥的,雖說這幾年攀上了武則天,結交了許多權貴,見了些世面,可根子上的東西並沒有變。
楊帆如今搖身一變,成了白馬寺首座大師。
楊帆內著五條衣,再著七條衣,七條衣外又穿了大衣,也就是伽服。
僧人的大衣分為三品,三品各分三種,楊帆是白馬寺首座,穿的是上品中第一等伽服,二十五條、一百二十七隔,外披孔雀羽和真絲織就面料的大紅袈裟,金鉤玉環,寶相莊嚴,八面威風。
馬橋陪在他身邊,穿的卻只是普通的灰青色僧衣。馬橋擔心老娘牽掛他會急出病來,所以歸心似箭,楊帆知道他的心情,因此腳下匆匆,走得非常快。
楊帆和馬橋正往前走著,迎面一輛牛車緩緩馳來,街道很寬闊,那輛牛車的帷幔遮得又嚴密,所以二個人對這輛牛車全未注意。
這牛車是自魏晉以來,門閥士族最喜歡乘坐的車駕。除非是出遠門或者趕急路,他們必乘牛車,因為牛車緩慢而平穩,車廂寬敞高大,可以任意坐臥,更適合養尊處優、肆意遊蕩的士族大姓子弟出門。
這種風氣此時依舊流行於士族豪門,要一直到隋唐五代結束,宋朝興起時,才會漸漸消失。迎面而來的這輛牛車是一輛油幢車,長方形車廂,上有立棚,後開車門,垂遮帷簾。棚前和兩側開有欞格窗,拱形的棚頂,前後各有一個長檐。
車上垂著帷幔。繡以梅花圖案,四邊垂綴絲穗,極為華麗。御車人扶轅步行,悠閒自在。一位三旬上下的白衣公子端坐車中假寐,旁邊坐著青衣俏婢天愛奴,挑起簾兒輕輕看著街頭景象。
她知道已經到了修文坊,看著街頭景物,不禁又想起了楊帆,那個傢伙,現在也不知怎麼樣了,為了替他的朋友解圍,自己贈他的金珠玉寶,全被他揮霍一空,想必這傢伙如今還是沒有娶到一位可心如意的小娘子吧?
想起同楊帆相處的那些時日,想到這個有點兒蔫壞,但是有賊心沒賊膽,其實絕無奸惡行為,對親人朋友又特別熱心義氣的俊俏少年郎,天愛奴的唇邊不禁輕輕綻起一抹動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