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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帆挾了一口鹵羊臉兒,看看天愛奴,說道:「怎麼光吃麵,這麼多菜,你也吃點兒呀,腸胃還沒緩過來麼?」
「沒啊……」
天愛奴笑眯眯的,自動自覺地把楊帆這句話當成了心上人對自己的體貼入微,甜甜地道:「這麵湯清味鮮,口感筋道,嚼著很香嘛,人家喜歡……」
她說著,那笑眯眯的眼神兒瞟著楊帆,不知道是不是也覺得眼前這位俏郎君「湯清味鮮,口感筋道,嚼著很香……」
小食鋪的掌柜見沒有客人了,也回到了鋪子裡,剛剛在一邊的空桌前坐下,聽見天愛奴這麼說,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開心地道:「這位姑娘真是識貨,小老兒旁的本事不行,就是這和面的功夫,不要說這明威戍,就算在涼州也無人能及。」
天愛奴抿嘴兒一笑,對他道:「嗯!掌柜的這句話倒不是誇口,小女子也擅烹飪飲食的,但是我也很難做得出口感這麼好的面來,只是……你這調味可就差了些,幾道小菜口味也一般。」
小食鋪掌柜尷尬地笑了笑,道:「誰說不是呢,小老兒的確不擅此道。唉,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淪落至此啊。」
楊帆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老人家,突厥大軍將至,大家都在忙著準備逃往涼州。老人家既然是從涼州來的,想必在那邊更容易落腳,可我怎麼瞧你沒有一點準備起行的意思呢?」
掌柜的嘆道:「老妻多病,小老兒腿腳不靈便,家裡只有一個女兒,早就嫁了,我們還折騰個啥,盼著官軍能守住明威戍吧,突厥人真要進了城,我都這麼大歲數了,死就死唄。涼州,小老兒是沒臉回去了……」
楊帆和天愛奴對視了一眼,知道這老人必有一番傷心事,所以兩個人很乖巧地沒有多問。
老人似乎很健談,又或者是對官軍守住明威戍不抱太大希望,自覺死期將至,想要對人傾訴一番,不用二人多問,他就自行說了下去:「當初啊,我跟我兄弟在涼州合夥開了一家飯莊,我擅做麵食,他擅長炙膾,那生意紅火著呢。
我兄弟不是我的親兄弟,是祖輩兒上兩家就有交情,小老兒也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的,反正打我爺爺輩兒,兩家人就親如一家。我們的飯莊子生意好啊,涼州城裡少有人及,一到飯晌兒,我們飯莊子門口客人排成排,旁邊幾家飯莊子卻沒人去。」
天愛奴見他自己說出來了,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老人家怎麼搬到這兒來了,還……只開著這麼一家小吃鋪子?」
掌柜的悽然一笑,道:「被人算計了唄。」
他沉默了一下,幽幽地道:「旁的飯莊子做的飯菜怎麼做也拼不過我家,被擠兌的開不下去,能不恨麼?他們就想著整治我們。我們兩家是挨著住的,門口有個大石輾子,是祖上時候兩家湊錢買回來的,秋上輾個米麥啥的,後來生意越做越大,不自己種糧食了,那石輾子沒啥用處就扔在那兒,反正這麼沉也不怕人偷。
後來,來了個胡商,大概是頭一回瞧見這稀罕玩意兒,非要花大價錢買下來,出價十吊。那破玩意一吊錢都不值,當時我那婆娘正好在門口,一聽對方開的價錢就動心了,核計不過是個石輾子,難得碰上這任嘛不懂的番人,就賣給了他。
賣了東西本也沒啥,只是我那婆娘一時鬼迷心竅,琢磨著這石輾子本不值幾個錢兒,把這事兒瞞下來,自己就能占點小便宜,回頭就對我那兄弟婆娘說,正好有人收那石輾子,賣了足足一吊錢,分給她一半。」
楊帆聽到這裡,隱隱明白過來,不禁讚嘆道:「好一招離間計!這是你們的對頭做的吧?」
掌柜的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道:「誰說不是?我那婆娘想著把這事瞞下來,可那胡商偏去我們那飯莊子吃飯,還叫人滾著那個石輾子去,向人大聲賣弄,結果人家告訴他,那東西不值倆錢兒,他就大驚失色,說他足足花了一千吊錢才買回來的。
我和我兄弟一開始還當笑話聽呢,聽他說出從哪戶人家買的時候,卻慶幸咱們碰上了一介呆番人,結果我們回到家時,我那兄弟自然是聽家裡的說只分了半吊錢,我那婆娘無奈最後說了實話,說是只收了十吊,可人家不信吶!
相打無好手,相罵無好口,結果我那兄弟媳婦氣極之下罵了一句『說謊話是要斷子絕孫的』,而我……我家恰好只生了一個閨女,也沒個兒……」
老掌柜的說到這裡,眼睛蓄滿了悔恨的淚水:「這正戳中了我的痛處,我也是真氣急了,衝上去就把她打了,結果我們兩兄弟也動起了手。生意自然是從此拆夥了,我倆各自只擅長一樣,這一分開來,客人總不好東家買一半菜,西家買一半菜吧?
我們這生意就越來越差,我們還不服氣,依舊撐著大門面,想著要跟當初的兄弟今日的對頭別別苗頭,爭一口氣,結果把祖上攢下來的家業也敗光了。後來,那用計的飯莊子掌柜酒後把這事說給了別人聽,消息傳出來,我們才知道上了人家的大當!」
天愛奴聽的入神,忍不住問道:「既然你們已經知道了真相,何不重新合夥,一塊兒開飯莊呢?」
老掌柜的看她一眼,輕輕搖頭道:「小姑娘,你太天真了。有些東西,不是你知道中了別人的計就能彌補的,曾經的傷害能忘得了麼?我那婆娘要不是因為悔恨,怎麼可能病成現在這樣?已經發生的,哪那麼容易說恢復從前就恢復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