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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重重一嘆,回到御案後面輕輕坐下,面有戚容道:「國老自年後身體就一直不大好,這一次,朕怕他是真的要撐不下去了。」
婉兒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只是走到武則天背後,輕輕為她按摩著肩膀,武則天仰靠在座墊上,痴痴地凝視著殿頂藻井上五彩斑斕的圖案,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婉兒,你知道朕為什麼要重用楊帆麼?」
上官婉兒心中一動,連忙搖搖頭道:「陛下智慧如海,婉兒實難揣測。」
武則天淡淡一笑,沒有理會這句恭維話。
她吁了口氣,說道:「婉兒,一個皇帝是從來也不會用自己家裡的人在身邊掌兵的,自古如此。原因為何?很簡單,因為皇族中人,是有資格做皇帝的,所以皇帝最應該防的就是自己人。唯獨朕是一個例外,因為……朕以一身系前後兩朝,那班文武大臣也是身系兩朝,忠心實在無法保證,無奈之下,朕只能用武家的人掌兵。」
武則天對誰都可以深懷戒心,但是對婉兒不會,因為婉兒的一切都是依附於她,婉兒的權力再大,也是無根之木、水上浮萍,只有依附在她的身上才有力量,所以她從不懷疑婉兒的忠心,有什麼心事也盡可放心地向婉兒傾訴。
「朕已老邁,必須得考慮身後事了。可是觀天下人心,猶在李氏;察武氏小子,無一可造之材,朕不想身後大亂,那就只能考慮從兒子裡面選擇一人來繼承大統。旦兒與武氏交惡,已然不可化解,顯兒就是朕唯一的選擇。
然而傳位於子,又有一節,朕擔心他一登帝位,即刻恢復李唐舊制,朕一手開創的武周江山將化為泡影,所以……當初任用武氏掌兵本是無奈之舉,此時看來,倒是一招妙棋,有武家掌兵,李家主政,彼此制約,朕的江山才可長久。」
武則天長長一嘆,又道:「可是,這一來問題又來了,若是顯兒做了皇帝,武氏一族必不甘心,各地府軍、邊軍多是心向李氏的,只是鞭長莫及,而禁軍近在咫尺,卻多在武氏掌握之中,朕擔心他們會鋌而走險,所以……朕需要一支新的力量來平衡他們。」
婉兒輕「啊」一聲,驚訝地道:「所以,聖人選擇了他?」
武則天道:「沒錯!千騎只是一個開始,等他以百擴千,盡在掌握之後,朕會再讓他以千擴萬,朕要打造一支禁軍精銳中最精銳的力量,有這萬騎在手,他就有資格成為平衡武李兩家的一個關鍵。」
婉兒心思一轉,試探著道:「楊帆素與武氏交厚,聖人就不怕他倒向武氏麼?」
武則天淡淡一笑,道:「原本或許會,但是經過這次護送廬陵王回京的事,你以為武氏一族還會放心地把他看成自己人麼?」
武則天輕輕嘆了口氣,道:「他們既沒那個心胸,也沒那個手段,否則……朕又何必把江山交給一個姓李的兒子!」
婉兒眉頭一蹙,又道:「那……如今楊帆既有從龍之功,聖人就不擔心他會徹底倒向李氏?」
武則天道:「所以,朕才要三思不許再找他的麻煩,還要邀請楊帆赴他的家宴,調解他們之間的關係。」
婉兒輕輕「啊」了一聲,這回終於明白了武則天的打算。
武則天道:「朕需要的這個人,如果是武家的人,那就失去了栽培他的意義。如果是李家的人,將來又必然會倒向李家。就是要楊帆這樣,和兩邊都有關係,又都是暖昧不清,哪邊都需要他,又都不敢完全地信任他,乃至把決定生死成敗的大事託付給他!」
武則天道:「你以為朕為什麼選擇他去廬陵接回顯兒?不是沒有原因的。楊帆是個聰明人,這一次接廬陵回京,他的表現尤其令人刮目相看。聰明人做事情比普通人想得要複雜的多,他不會做簡單的選擇,更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一方掌握全部權力後還會重用他、信任他。所以,他就要嚴守中立,維持這種局面,不讓任何一方越界,這種局面維持的越久,他的權力和地位也就越穩定。」
上官婉兒心思異常複雜,輕輕地道:「聖人睿智運籌,思慮長遠,令人嘆服。」
武則天黯然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楊帆只是這個平衡中的一環,禁軍大部都在武氏手中,僅靠楊帆一人,是無法維持這個平衡的。狄國老德高望重,國之柱石,他是心向廬陵的,有他在,朕的謀劃才萬無一失。可惜……」
武則天又是幽幽一嘆,不復言語。
楊帆出了皇宮,快馬加鞭急奔城南,和任威等貼身侍衛都來不及說一句話,任威等人不知出了何事,急忙策馬跟上。
楊帆已經有幾年沒來城南狄府了,但是坊中並沒有什麼變化,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依稀如往,楊帆無暇多看,也顧不得在國老府前不宜策馬的規矩,一路風馳電掣闖到狄府門前,飛身下馬便往裡走。
狄府此時大門洞開,不斷有人出出入入,有那家丁見楊帆一身戎裝,氣度不凡,連忙上前探問,楊帆無暇解說自己身份,只道:「奉聖上口諭,前來探望國老,速速帶我去見狄公,不得耽擱!」
第0831章 一樹小桃枝
狄仁傑的病榻前,狄家三子站在一旁,默默垂淚。
狄家長子光嗣,現在是戶部郎中。次子光遠,自狄仁傑被貶謫地方時也調出了軍伍,狄仁傑復為宰相後轉了文職,現在是一州司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