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4頁
……
李昭德回到政事堂,政事堂里正有兩摞高高的案牘等著他。
李昭德在朝堂上站了一上午,腳後跟生疼,吩咐小內侍打了桶熱水來,脫了官靴,把雙腳放進熱水桶,這才舒坦的出了口長氣。
案上的公文雖多,他卻沒有一點厭煩,相反,看到那案牘高高摞起,他心中就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每一份案牘,都是一份權力,或者是有人述功應予升遷,或者是有人犯法應予嚴懲,或者是某地受災應撥付錢糧賑災,或者說某處基建需要批付款項,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說了算。
水裡放了草藥,順著熱水滲進他的肌膚,為他活絡著血脈,批閱著一份份奏章,他的頭腦也飄飄欲仙,有一種異樣的快感。
「為政勤勉,敢於任事,朕之肱股,須臾不可離也!」這是女皇對他的評價。
也不知批到第幾份公文,李昭德的一雙老花眼已經沁滿了淚水,老腰酸得快要折掉了,他不得不遺憾地放下公文,招呼小內侍拿來濕毛巾擦了把臉,把腳從已經涼了的木桶里拔出來,趿了一雙高齒木屐,想要到屏風後面讓小內侍給他按摩一下肩背。
李昭德剛剛起身,便有一個小內侍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彎腰稟報:「李相,新任天官郎中楊帆求見!」
「哦?」
李昭德毫不動容,似乎早就知道楊帆會來,照舊向屏風後面走,淡淡吩咐道:「叫他進來吧!」
楊帆隨著小內侍走進政事堂,並未看見李昭德,楊帆眉梢微微挑了一挑,那小內侍腳下不停,走到一旁屏風邊上,回頭向他看了一眼,示意他跟上去。
楊帆會意地一笑,舉步跟上,繞過屏風,就見畫屏圍起一個空間,中間擺著一張床榻,床頭燃著一柱清心寧神的檀香,李昭德寬了官袍,赤著雙腳,只著一身雪白的小衣趴在榻上,一個小太監正手法非常嫻熟地為他做著推拿。
李昭德下巴墊在手背上,閉著雙眼,聽到楊帆進來也不睜眼。
楊帆站定身子,向他長長一揖道:「下官楊帆,見過李相。」
李昭德閉著眼睛道:「唔!仆昨日欲邀二郎過府飲宴,不意令師也為你辦了接風的酒宴。今日公務繁忙,卻是無暇飲酒了,還打算明日再請二郎過來,怎麼這就來了?」
楊帆客氣地笑笑,說道:「下官哪裡當得起李相邀請,昨日剛剛回京,見過了陛下之後就想去拜訪李相的,不想家師久不見楊帆,歡喜之下,已在金釵醉設了酒宴,所以遲至今日才來拜訪。」
「哈哈……」
李昭德朗聲一笑,張開眼睛,笑微微地看看楊帆,道:「二郎此番回京,榮升天官郎中,權知天官侍郎,可喜、可賀呀!」
楊帆一聽,登時苦起臉來:「下官人微言輕,新官上任更是毫無根基可言,一條小小的竹筏子,偏要壓上重重的一副擔子,下官擔心……它會沉吶!」
李昭德把花白的眉毛一挑,饒有興致地瞟了他一眼:「連滿朝文武畏如蛇蠍的御史台一班酷吏,二郎都毫無懼色,怎麼……做一個天官侍郎,很為難麼?」
楊帆搖頭,笑得忐忑,搖得委屈:「御史台那班酷吏的尖牙利爪,看得見、摸得著,算不得厲害。可這天官郎中的位置卻不同了,尤其是這南疆選官風波,暗流洶湧、險惡異常,一個不慎就得粉身碎骨,若無李相為下官保駕護航,楊某如何敢做那踏浪翻波的弄潮兒呢?」
第0636章 人之貴
「哈哈哈哈……」
李昭德再度大笑,這一次他的笑聲暢快了許多,和剛才的笑聲有著明顯不同的味道。他擺擺手,身後的小內侍就退到了一邊,李昭德翻身坐起,楊帆連忙上前攙扶了一把。小內侍把高齒木屐為李昭德穿在腳上,李昭德便站了起來。
「聖上讓你擔任天官郎中,權知天官侍郎,用意不言自明,年輕人,該有些擔當,不要一遇到難題,就只想著向別人求助!」
李昭德笑吟吟地說著,語氣親切,態度慈祥,就像一位家族長輩教誨著自己的子侄,楊帆方才一句話,分明就是表態向他效忠了,李昭德心中快意,對楊帆的態度也更親近了些。
當初他剛剛知道楊帆這個人時,只覺得這個年輕人衝動有餘、幹練不足,對他主持刑部向御史台挑戰的行為不屑一顧,等到楊帆闖門怒斥、據理力爭,不惜個人前程也要赴南疆阻止那班酷吏暴行的時候,他對這個年輕人便多了幾分欽佩之意。
但是欽佩歸欽佩,他依舊不覺得這個年輕人有什麼了不起,相對於許多精明幹練、城府頗深的朝廷大員,在他眼中,楊帆始終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後生小子。
如今楊帆能看出這個貌似風光無限的天官郎中之位隱藏著無窮風險,而且果斷投向他這位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宰相,他才覺得這個後生似乎有了那麼一點點小小的進步。當然,這份好感,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楊帆的恭敬、討教與效忠。
「李相可不算是外人,自晚輩棄武從文,擔任刑部郎中以來,沒少接受李相的點撥和栽培,如今這樁大事,還是要請相爺給晚輩拿個主意才是!」
楊帆口中自稱的下官變成了晚輩,打蛇隨棍上,立馬親近了一步。
旁邊還有兩個小內侍,照理說有旁人在,他們說話應該小心一些,可是李昭德既然毫不在意,楊帆當然就用不著掩飾。很明顯,這兩個小內侍是李昭德的人,權傾一朝的大宰相要收買兩個小內侍為心腹,還不易如反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