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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忠緩步出班,向武則天長長一揖,斟酌著道:「臣記得,大唐太宗皇帝曾經說過:『北狄風俗,多出內政,亦即生子,則我外孫,不侵中國,斷可知矣,以此而言,邊境足得三十年來無事』。」
如今的天下雖然國號稱為大周,但武則天是由兒子「禪位讓國」才登基為帝的,屬於和平演變。而大唐太宗皇帝又是她的公公,所以大周對前朝的事並不太忌諱,武則天自己也時常說起太宗時候如何如何,因此魏元忠以唐太宗的話做答也沒什麼。
武則天目光一凝,追問道:「這麼說,魏相是贊成和親了?」
魏元忠略一猶豫,頷首答道:「是!臣以為,吐蕃既有和平之誠意,何妨與之結為翁婿之國呢,兩國之間化干戈為玉帛,則萬民幸甚。」
魏元忠是太子黨,忠於當今太子李顯,但他與相王李旦的關係也比較密切。他方才遲疑不出,也是因為這層關係。
他覺得如果要與吐蕃和親只能嫁相王的女兒,那樣對鞏固太子的地位不利,但李唐宗室與吐蕃結親,有利於李唐宗室同武氏家族的競爭,所以一時間難以取捨。可皇帝已經垂詢,容不得他慢慢權衡,只好倉促回答。
「魏相此言差矣!」
魏元忠話音剛落,一位身材頎長的文官便越眾而出,慷慨激昂,作殺伐之音:「貞觀三年,松贊干布繼位贊普,之後秣馬厲兵,平息各地叛亂,陸續征服蘇毗、多彌、羊同等部落,試圖一統吐蕃。
貞觀八年,松贊干布於內亂未平時,為謀求我中土大國支持,遂向太宗皇帝請婚,遭拒!未幾,再次求婚,亦未獲准!松贊干布遂訴諸武力,兵發鬆州,為大唐太宗皇帝所敗,和親之議遂不再提。
貞觀十四年,松贊干布以武力一統吐蕃,大亂之後急需大治,想要大治則更需借重我中土之力,遂陳兵邊境,再度遣使請婚,並將工匠、農書、文教、政體等方面的幫助列為嫁妝。
當是時也,大唐帝國正遠征高麗,且因東西突厥內亂,大唐趁此絕佳機會發兵討伐,實無餘力三面開戰,再與剛剛一統兵鋒正盛的吐蕃交兵,不得已才同意和親。據此觀之,那番言論實為遮羞,魏相博古通今,安能不知?」
第1054章 挑女婿
說話的人是冉祖雍,三思五犬之一,如今已然官至刑部侍郎。吐蕃和親之舉,是必然會引發大周內部各派勢力內訌的,可是馬上就激起軒然大波,卻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
魏元忠睨了冉祖雍一眼,曬然道:「魏某說錯了麼?自文成公主和親於吐蕃,兩國雖無三十年之和平,卻也有二十二年不曾起過刀兵。」
冉祖雍仰天打個哈哈,冷然道:「魏相所言固然不假,可這二十二年的和平,難道是因為一個女子而來嗎?」
冉祖雍把大袖一拂,面向群臣,侃侃地道:「松贊干布的妃子可不只一個文成,他還迎娶過象雄國的公主,而且他的妹妹就嫁給了象雄王,結果如何呢?貞觀十八年,松贊干布滅象雄國,殺死象雄王!」
魏元忠道:「那又如何?他可沒有侵犯過大唐!」
冉祖雍道:「錯!他只是沒有直接侵入大唐,而不是沒有侵犯大唐!」
魏元忠眉頭一皺,道:「冉侍郎這話是什麼意思?」
冉祖雍白眼一翻,冷笑道:「魏相敢不敢對天下人講,侵犯大唐屬國,不算侵犯大唐?」
魏元忠陡然想起了什麼,語氣頓時一窒。
冉祖雍道:「松贊干布和親之後沒有同大唐交兵,是因為侯君集恰於此時滅了高昌國,大唐於交河置安西都護府,大軍屯紮,與吐谷渾遙相呼應,吐蕃敢向大唐輕啟戰端乎?可這二十二年裡,松贊干布在做什麼呢?
他鎮壓叛逆、制定法律、封賞功臣、創造文字、通過和親向我中土求取了大批的工匠、農書,改革了政制、軍制,經略了東部康、安地區,大唐在康安地區的二十多個屬國就是在此期間被吐蕃逐一吞沒的。
吐蕃勵精圖治二十餘年,一俟內政平穩、國力雄厚,便發兵滅了我大唐與吐蕃之間最後的藩籬吐谷渾,吐谷渾也是我大唐屬國!七年後,吐蕃陷我西域一十八州,襲擊龜茲奪取換城,大敗薛仁貴,入侵劍南。又過六年,襲掠鄯、廓、河、芳、疊五州。
次年吐蕃又入寇我扶州臨河鎮,擒獲鎮將杜孝升;同年九月再度大敗前往討伐的李敬玄十八萬大軍,擒獲工部尚書左衛大將軍劉審禮……,如此種種,何談和平。欲求太平於公主和蕃,豈非緣木求魚,純屬痴心妄想!」
宋璟出班奏道:「陛下,兩國藩親,以大國嫁女則為其父國,婿為子國,此天綱倫常毋庸置疑。兩國和親,小則保境安民,無傷兩國和氣,大則避免刀兵,無損國之根基,以一女而勝伏千軍,何樂而不為?昔年若無這和親之舉,唐蕃之間未必會有二十二年的和平呢。」
周利用出班奏道:「我天朝上國,雖意在以德服人,然蠻邦狼子野心,非有強大武力為倚仗,難求安寧。當年若不和親,吐蕃也未必敢戰,如果吐蕃敢戰,以當時吐蕃情形,恐一戰之下元氣大傷,我中土二十多個西番屬國也不會被他們逐一吞沒,致使吐蕃有今日遼闊版圖,養慮為患了!」
雙方這一番理論,各自引經據典,互相駁斥,寸步不讓,煌煌殿堂頓時成了雙方賣弄唇舌的所在,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戰團,卻始終沒有人能說服對方。眼見時當正午,武則天久坐朝堂早已精力不濟,不耐煩地吩咐道:「此事容後再議,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