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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浩洋正低頭穿靴,全無防備,脖子被扣住用力向上一提,尤浩洋不由自主地仰起腦袋,另一個人並掌如刀,狠狠地削在他的咽喉上。
「咔」地一聲,尤浩洋的喉骨整個兒被擊碎了,他的雙眼猛地怒凸出來,喉中「咯咯」作響,他努力地想要扭過頭去,可是扣住他脖頸的那隻手就像扣住一隻幼兔的鷹爪,他的腦袋哪能移動分毫。
這時,那個指力驚人的白衣侍衛又緩緩抬起了另一隻手,五指箕張,按在他的頭頂,「咔喇」一聲,尤浩洋如願以償地扭過了頭,但他的身子並沒動,只是腦袋像安了軸承似的扭了過去,直勾勾地看著姜公子。
他想知道,公子為什麼要殺他,究竟是為什麼!可他只看到一道孤長寂寥的背影,那道背影正仰天望天,低聲呢喃:「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
第0609章 窮途
姜公子拉開障子門走出來,趿上木屐,沿著木質長廊「嗒嗒」地向前行去。
尤浩洋的屍體已經被處理掉了,廊下非常乾淨。
兩個白衣侍衛幽魂似的隨在他的身後,薄底快靴落地無聲,比貓不要輕盈。
姜公子在一幢房間房口停下,拉開障子門走進去。
房中一燈如燈,白髮蒼蒼的陸伯言斜倚在榻上,赤裸著上身,偌大年紀的一個老人,渾身的肌肉依舊賁張有力,仿佛一頭踞臥在那裡的雄獅,古銅色的肌膚上到處都是傷痕,傷是舊傷,早已痊癒,傷口就像一隻只鐵黑色的蜈蚣,靜靜地趴在他的身上。
白疊布斜著包紮在他的胸前,鮮血滲出來,在上面映出一個不規則的圓。他被裴大娘一劍透胸,傷了肺葉,當時強行逃離,回到盧府後就有些支撐不住了,看到姜公子進來,他想說話,可是一張口,卻連著發出幾聲咳嗽。
旁邊一個醫士,正在銅盆中慢悠悠地淨手,看見姜公子進來,連忙擦乾雙手,走到他的面前。
姜公子問道:「陸老怎麼樣了?」
陸伯言打個哈哈,笑道:「老頭子命大的很,公子不用擔心,我死不了!」
那醫士也接口道:「公子放心,陸老先生身體強壯,傷勢雖然嚴重,只要按時敷藥,靜養些時日,就會痊癒的。」
姜公子鬆了口氣,揮手讓那醫士退下,等障子門關上,姜公子就在陸伯言榻邊輕輕坐了下來。
陸伯言有些納罕,公子一向好潔,對生活環境非常講究,且不提此刻房中瀰漫的藥物味道惹公子生厭,至少公子的床榻從來就不許旁人碰一碰、沾一沾,他也從不觸碰別人用過或坐過的東西,可他此刻竟然渾不在意地坐在自己榻邊。
姜公子好像壓根沒有注意自己做了些什麼,他頹然坐下,微微塌著肩膀,出神半晌,才輕聲道:「我幼時讀史,對那些亡國之君最為憎厭,憎惡他們昏庸無道,葬送祖宗基業。時至今日,我的想法卻又不同了。
昏君,恐怕大多都是成者王侯敗者賊的說辭吧,把整個天下的失敗,歸糾於天子一人。治天下時,從來不是天子一個人的事,當江山崩壞的時候,就全都是天子一個人的責任了,呵呵……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遺憾和痛苦,有誰了解?倉皇辭廟、國破家亡的悲涼,有誰明白?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幫著你,當氣運已經用盡的時候,便是換了那些開國明君來還不是一樣徒呼奈何?」
陸伯言白眉一皺,掙扎著坐起來,擔心地問道:「公子,你怎麼了?」
姜公子黯然搖頭,繼續自言自語:「繼嗣堂是我一手創建!最初,它只是各大世家交換看法、統一意見、合力行事的一個所在,是我讓它一步步壯大,不但成為各大世家創造財富、吸收人才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所在,而且……漸漸獨立出來,成為世家之中的一個『世家』!」
姜公子緩緩抬起頭,眼中漾起悲涼的淚光:「時至今日,它要脫離我的掌控了!陳勝吳廣楚霸王,不過是劉邦腳下的一塊墊腳石,十八路反王前仆後繼,都只為成全李淵的一番霸業!我以為我是真命天子,可悲的是我也不過是陳勝吳廣楚霸王,我也不過就是為李淵鋪路的一路反王!先是……沈沐奪走我半壁江山,現在那些老傢伙們又計劃著從我手中奪走另一半,交給一個胎毛未乾的毛頭小子!」
姜公子咬牙切齒,腮上的肌肉突突亂顫。
「公子!」
陸伯言的手搭到姜公子的臂彎上,陡然想起公子好潔,不喜旁人近身,忙又收回手,勸慰道:「公子,老夫從小照看公子,看著公子長大成人。公子是世家子弟,骨子裡也同那些世家子弟們一樣,有著尋常人永遠也不具備的高傲。
但是公子與那些仰仗家世,只會誇誇其談的世家子截然不同。公子是個做大事的人,機謀權變,罕有人及。這麼多年,不知多少困難、多少難題,就沒有公子解決不了的!如今,公子只是暫居弱勢,還談不上山窮水盡,老夫相信,公子一定會有辦法解脫困局!」
姜公子霍然扭頭,看向陸伯言。
陸伯言充滿信任地向他用力點頭,一字一句地道:「想想看,從公子創立繼嗣堂,有多過多少艱難,還不是一路闖過來了?老夫固然是想不出辦法來的,可老夫還有一身力氣、還有一條性命,公子有什麼打算,只要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陸伯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