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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今晚就寫一封奏章,以此實據附於其後,上奏朝廷!」
裘零之剛剛說完,倉部郎中鄭中博便從外邊走進來。鄭中博瘦小枯乾,滿臉褶皺,兩道倒八字眉,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裘零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以為然地問道:「什麼事?」
鄭中博愁眉苦臉地道:「侍郎,楊帆遇刺了。」
裘零之先是一呆,繼而反應過來,他騰地一下站起來,大聲道:「你說什麼,楊帆怎麼了?」
鄭中博愁眉不展地道:「楊帆帶兵護送刑部官、御史台官去千騎軍營,於朱雀大街遇刺,刺客下手的目標本來是陳東和胡元禮,結果楊帆護在前頭,胸口中箭,如今生死不知。」
「吧嗒!」
裘零之費盡心思、集合眾多幕僚窮數日之功點燈熬油地炮製出來的黑材料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腳面上,裘零之一屁股坐回椅上,兩眼發直地道:「怎麼就遇刺了?這是誰幹的?究竟是誰幹的?」
腳邊厚厚的材料都是他的心血,但他已經懶得去撿了,楊帆遇刺,意味著他炮製的所有材料都沒有了意義。不要說其中捕風捉影者甚多、斷章取義者甚多、扭曲事實者甚多,就算上面羅列種種全是真的,也都沒了意義。
沒有什麼事比朝廷大員遇刺更嚴重的了,涉及律法、涉及政治、涉及朝廷名望與權威,就是斷不容人挑釁的,即便他控告楊帆的所有事都是真的,既便灞上漕夫真的沒有任何過失而被刑部、御史台一班「酷吏」迫害打壓,發生在朱雀大街的這樁公然行刺案,也把他們的全部冤屈付諸流水了。
皇帝即便延緩遷都甚至不遷都,也不會遷就堂堂欽差大臣遭至公然遇刺的事情,這種事不處理,朝廷體面將蕩然無存,從此皇權將經受無數挑戰。遇刺的事實,就是刑部和御史台最有力的武器,敵得過他精心準備的無數罪名!
……
「混帳!愚蠢!愚不可及!這是誰幹的?究竟是誰幹的?」
長安府衙深處傳出震駭全府的咆哮聲,柳徇天額頭的青筋繃如蚯蚓,氣得渾身哆嗦。
他精心準備的種種反擊策略全都沒用了,從現在開始,他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向皇帝證明在他治理之下長安並沒有那麼多無法無天的狂徒,他要抓到兇手證明他並不是尸位素餐之輩,他要……
他可能要做許多事,替自己揩屁股,替別人揩屁股,唯獨不能再攻訐楊帆了,此時再做這種事就是把自己送到皇帝沖宵的怒火上焚成灰燼。
他痛恨陳東和胡元禮的不識時務,他恨不得把這兩個人徹底打倒,讓他們永不翻身,以此向所有試圖挑釁他權威的人證明他的獠牙利齒並不遲鈍,可是所有的手段必須是在官場規則之內。
用挑釁朝廷權威、挑戰皇權的暴力手段,這是最愚不可及的,他正信心百倍地準備把陳東和胡元禮這兩條過江龍徹底整垮,他整合了長安世家豪門、官紳權貴各個方面的力量,正準備畢全功於一役,這時候居然冒出來一個豬一般的隊友,干出這麼一件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來。
如果在官場上,用暴力手段幹掉對手就能解決一切問題,那麼大家豢養一批殺手刺客互相殺來殺去的就好了,何必揣摩吹、拍、哄、貢的晉升之道,何必修煉狠、准、穩、忍的為官心訣,講什麼權衡、談什麼屈伸、要什麼韜光養晦、做什麼外圓內方……
毀了!
全他娘的毀了!
一切謀劃,都被這個暗殺欽差的蠢貨給毀了!
尤其是……刺客用的居然還是軍弩!
一想到這裡,柳徇天心裡就一陣陣地發冷,他完全能夠想像得到,皇帝一旦得知這個消息,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柳徇天像困獸似的在籤押房裡轉悠了半晌,咬著牙、獰笑著下令:「立即給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兇手給我找出來!」
代司馬、邢判官、吳捕頭擦著冷汗退了出去,柳徇天拉開抽屜,取出那份寫好的奏章投進火盆,眼看著它燒成灰燼,暗自慶幸還沒來得及把它送到東都。
片刻之後,柳徇天一身官服嚴整,擺全副儀仗,駕臨千騎營,探望重傷垂危的楊將軍,這頭老狐狸嗅覺最是靈敏,在楊帆遇刺的消息傳來之後,他就果斷轉變立場,從此站在刑部和御史台一方了。
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那些世家豪門、權貴官紳,被他像擤大鼻涕一樣擤掉了。
……
「河內王、金吾衛大將軍到~~~」
唱名聲餘音未盡,武懿宗便急如星火地闖了進去,一雙軍靴踏在青磚地上鏗鏗作響,他穿著一身戎服,戎服內暗罩三層軟甲,原本矮小瘦弱的身子因之顯得強壯了許多。
許良率眾將迎了出來,武懿宗腳下不停,陰沉著青滲滲的一張臉龐問道:「楊帆在哪,如今怎麼樣了?」
許良臉色沉重地道:「軍醫剛為將軍包紮完畢,將軍此刻昏迷不醒,性命堪憂。」
武懿宗問話的時候腳下就沒有停,許良說罷,武懿宗道:「快帶我去看他!」說著話,他的人已經到了帥帳前面。
房門一開,一個士兵端了盆水出來,一見來者是位大將軍,趕緊避讓一旁。
武懿宗掃了他一眼,見那盆水已呈紅色,顯然是半盆血水,邁步進了帥帳,直趨後面小帳,前面先是會客廳,武懿宗雖未來過,也知房舍格局,腳下不停,身形一轉又繞向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