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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驛裡面,李昊徹底不眠。各種消息流水般送來,聽了那裴郡馬採取的種種措施,李刺史暗暗吃驚,沒想到那看起來少經世事的裴郡馬竟有這般狠辣周密的手段。眼見阿郎忐忑不安的樣子,劉管事道:「阿郎不用擔心,糧倉都燒了,他們還能查出什麼來。」
李昊輕輕搖了搖頭,道:「棘手的是,不知道這糧食虧空究竟有多少啊,一共只燒了四座糧倉,如果他們發起狠來,清查所有糧倉數目,而還有大筆短缺對不上號,終究不是了局。可這曾佑天又被捕了進去……」
曾佑天就是鄜州倉令,從七品的官兒,一般縣官也不過就是七品,若不是管著這麼大的糧儲基地,他的官職不會這麼高,由此也可看出鄜州倉的重要性。劉管事想了想道:「要不然小的去打探打探?」
李昊沉默不語,劉管事道:「阿郎放心,這鄜州府上上下下哪兒沒咱們的人?那胡御史對州府事插不了手,裴郡馬又是新來乍到,只有咱們盯著他們的份兒,他們發現不了咱!」
李刺史終於點了點頭,道:「你小心一些,莫要露出馬腳!」
劉管事道:「小的明白!」說完飛快地退了出去。
李刺史頹然坐倒,惆悵半晌,長長一嘆。
其實,不用使人去打聽,他也知道虧空的糧草一定少不了。鄜州倉建於隋代,大隋滅亡改朝換代的時候,這鄜州倉滿滿的糧食都沒來得及取用。之後大唐建國,鄜州倉作為朝廷的一處戰略儲備基地繼續發揮著作用。
可是自建國以來,這兒幾乎就沒有發揮過作用,哪怕是關中發生大旱災的時候也沒有,因為從這兒到關中直線距離雖然較近,可是從這兒運糧去關中只能靠陸路運輸,怕還不及從中原漕運有效率。
這兒儲備的糧食一方面是防備本地及周邊地區災荒,更多的作為邊軍配給儲備。糧食到了儲備年頭上限便上報朝廷低價糶出,再以市價糴入新糧繼續儲存,周而復始,他們的貪慾就漸漸滋生了。
等到米糧到了儲存年限再糶出的話那價格不高,可要是提前賣出呢?如果還是八成新的新米就糶出呢?
反正朝廷一直也用不上這裡的儲備,提前糶出新米,等到了儲備年限再上奏朝廷請求糶出,實則那時米早就賣了,只是走一走帳目,他們從中靠差價就能賺個盆滿缽滿。於是,他們向鄜州倉伸出了手,上下合謀、全州共貪!
卻不想,上得山多終遇虎……
李昊忽然想起那個姓沈的關中大糧商,不由暗暗打了個冷戰。也許是參與的人越來越多,倒賣的糧食也越來越多,漸漸這事算不得十分隱秘了。前年秋末,那沈姓商人突然找來門來,拿著確鑿證據要脅他要借糧一用。
此事一旦泄露就是殺頭之罪,迫於朝廷法度,李昊不得不從,只好從本就大量虧空的糧倉里又撥了十五萬石借與那沈姓糧商,那沈糧商原說第二年必定全額償還,卻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今日。
原想著今年馬上就到秋收了,到時這筆虧空就能補上,誰曉得朝廷突然派人下來查帳,而且看這架勢,分明是對鄜州倉有了什麼懷疑。李昊越想越怕:「難道……我李某人的氣運到頭了?」
……
鄜州府牢,一燈如豆,昏暗的牢房內已是人滿為患。
牢門「咣啷」一聲打開,一個人提著大木桶走進來,用飯舀子「噹噹」地敲著桶沿兒,道:「開飯了開飯了。」
那人提著木桶,像倒豬食似的逐人舀著米粥,走到最裡邊一間牢房,待那牢里矮胖身材、唇上兩撇八字鬍的中年人有氣無力地走到柵欄邊,這施粥人突然一抬頭,低聲喚道:「曾倉令。」
這個愁眉苦臉的中年人正是鄜州倉令曾佑天,一眼看清外邊施粥那人的面孔,曾倉令身子便是一震,失聲道:「劉管……」
劉宇桓豎指抵唇,曾佑天馬上警覺地閉口,壓低嗓音急急說道:「我等已經依著太守吩咐點火了,如今都被關進牢里,怎生是好?」
劉管事低聲道:「失職起火,最多不過流放三千里,你放心,只要我們阿郎在,還能不想法子救你?待判下來發配了你去地方,我家阿郎一封書信,誰還不給這個面子,你只須咬緊了牙關就是。」
曾倉令也知道孰輕孰重,只得咬著牙重重一點頭,問道:「那你來做什麼?」
劉管事道:「這四倉起火可能掩蓋得了所有的虧空麼?裴郡馬看樣子是要逐倉大清查了,如果還有掩飾不了的短缺,我們得另想法子,否則難免還是要被他們抓住把柄。」
曾倉令苦著臉道:「那四倉糧哪能抵銷所有的虧空,一倉糧也是燒,兩倉糧也是燒,我本打算狠狠心,一把火點它十倉糧,誰曉得他們來的那麼快,還迅速切斷了火源。」
劉管事不耐煩道:「你只說還差多少?」
曾倉令翻著眼睛估摸了一陣,頹然道:「現在心亂如麻,一時也想不起。」他抓著木柵欄向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對劉管事道:「在我家裡藏著一個帳本兒,上面有確切數目,你去我家,對我那妾室豆兒講,叫她取來給你。」
劉管事點點頭,盛了滿滿一碗粥給他,又提了桶慢慢退了出去。
曾倉令家離鄜州倉不遠,雖是從七品的官兒,家宅倒也不算很大,只是非常精緻。前年春上,曾倉令妻子病故,此後也沒續弦,只是從本州「探春樓」買了個倌人作為妾室侍候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