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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橋被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叔叔嬸子伯父大娘們一頓教訓,趕緊閉緊那張惹禍的臭嘴,如過街老鼠般,狼狽不堪地擠到坊門前掏出鑰匙開門,楊二也掏出鑰題打開了另一把鎖。
坊門一開,「轟」地一下,早就等不急的百姓們一擁而出,提筐的、挑擔的、推車的、牽騾的……
馬六和楊二站在門口來不及走開,就像風中的兩棵蘆葦般,被人群沖得東倒西歪。馬六是因為睡眼惺忪站不穩當,所以搖搖晃晃,至於楊二麼……
嘿嘿!沒準是哪個大姑娘小媳婦主動擠上去揩他的油呢,咱大唐的女人彪悍的很,欣賞美人可不只是男人的專利,要是看見俊俏可愛、味道可口的小郎君,女人家也是願意占占便宜的。
等到聚集在坊門前的人都走光了,馬橋和楊帆跟陀螺似的又轉了兩圈,這才站定身子。
楊帆向馬橋打招呼:「橋哥兒,去吃湯麵麼?」
馬橋打個呵欠,擺手道:「不了,阿娘已做好了飯,我回去跟阿娘一塊兒吃。」
馬橋是坊里有名的孝子,非常孝順,以致坊裡頭甚至想過要把他作為孝廉的舉薦人選報到朝廷上去。可惜「舉孝廉」除了孝順父母這一條,還需要博學多才,行為清廉。
而馬橋就只有孝順父母這一樁好處。博學多才他是談不上的,這夯貨連一個字也不認得。至於行為清廉這方面,噝……不提也罷!
楊帆答應一聲,馬橋便顛著他那一步三顫的「不良人坊丁步」向十字大街走去,他夢遊似的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止步轉身,喚住楊帆道:「小帆,今兒晚上,老地方、老時間!」
馬橋說著,向楊帆飛快地遞了個眼色,楊帆會意,淺淺地笑應道:「曉得了!橋哥兒放心,我一定準時趕到。」
馬橋點下頭,打個哈欠轉身便走,楊帆忽也喚住他,上下打量一番,狐疑地道:「昨兒晚上咱們不是沒幹什麼嗎,你怎麼這麼困?」
馬橋窒了一窒,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天天起這麼大早,你不困啊?」
楊帆瞧著他的背影,莫名奇妙的搖搖頭,便向江旭寧的麵攤兒處走去。
端著湯碗蹲在路邊的食客們看見他來了,紛紛熱情地同他打招呼:
「楊二,早啊!」
「二郎,早晨!」
時光悠悠,已然是永昌元年。
這是東都洛陽的一個早晨,也是洛陽修文坊的一個早晨!
第0009章 面片兒
江姑娘給那倭人麻利地盛了一碗麵,還沒加佐料呢,就有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寧姊,先給小弟盛一碗吧,多放些辣子油,小弟這肚皮都快要餓癟了。」
江大姑娘一聽聲音就曉得是誰來了,她頭也不抬,便嬌嗔道:「你這臭小子,晚點兒吃又餓不死你,偏趕人多的時候來給姐姐添亂,餓死鬼投胎怎的。」
說歸說,她還是往碗裡多挾了一箸面片兒,點了些蔥花、韭菜花,淋上幾滴用茱萸製成的辣子油,偷眼一瞧正在灶下燒火的老娘沒有注意,又飛快地從藍布圍裙里摸出一個小葫蘆,拔下塞子,彈了點胡椒麵進去。
胡椒麵在現在這個時候還是比較稀罕的東西,價錢也比較貴,在這坊間小吃攤上可不是誰都能享受得到的,看得旁邊那個倭人眼饞不已。
面片兒和馬橋是楊帆來到洛陽後最先認識的兩個人,他落戶洛陽,買宅置地,應募坊丁,都多虧這兩個人幫忙,所以楊帆與這二人關係最為友好。面片兒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一般疼愛,楊帆在面片兒身上似乎依稀能夠看到幾分自己亡姊的神韻,也真心把她當了親姐姐對待。
面片兒飛快地完成了偷加胡椒麵的過程,見老娘正埋頭添柴,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動作,就俏皮地向楊帆吐了吐舌頭,把大碗推了過來。楊帆接過大碗,對江姑娘道了一聲謝,將三枚大錢重重地拍到案上,大聲道:「三文錢!」
麵皮兒俏臉一繃,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楊帆做坊丁薪水有限,一個單身漢生活沒人料理,花錢沒個計劃,過得就更是拮据了,因此江旭寧平時很照顧他,楊帆一日三餐能對付就對付,常來她攤上吃麵,江旭寧只要看老娘不注意,便不收他的錢。
楊帆也不把面片兒當外人,姐姐的一番心意,他也就欣然領了。可是最近他才從馬橋那兒知道,原來寧姊之所以如此辛苦,每日清晨便爬起來做小吃,卻是為了攢嫁妝。
唐朝時候風氣使然,女方成親陪嫁是很厚重的,貧家女難嫁,哪怕你生得再漂亮,除非嫁個一貧如洗的山野粗漢,否則嫁妝太薄,難免受夫家鄙薄,從而多生刁難。
寧姊自從父親亡故之後,母女倆坐吃山空,家境並不好,今年年底她就要成親了,夫家是永康坊柳家,雖無功名,卻也是書香門第。
母女倆生怕嫁妝薄了,叫夫家看不起,所以打從三年前就開始做小吃買賣賺錢,全為她出嫁時能有份還算體面的嫁妝,小本經營,原也不易,楊帆哪能再占她便宜。他故意大聲說出來,就是要引起江母注意,免得面片兒姐姐推讓。
楊帆情知姐姐一番好意,因此向江旭寧抱歉地笑了笑,這才端起那碗香噴噴熱騰騰的面片兒湯,走到一邊樹下,坐在一塊石頭上吃麵。
這樹下擺著不少石頭,小吃攤兒是沒有用餐的地方的,吃麵的人都是端著碗在這裡隨意就餐。吃麵的人都是街坊鄰居,大家一邊吃飯,一邊還會山南地北的胡侃一番,楊帆很少說,卻很注意聽,他是一個很好的聽眾,當初,虬髯客的孫子張暴一怒之下獨闖都督府,怒取廣州都督路元睿的項上人頭,又挾劍而去,乘舟出海,被轟傳一時,成為大唐史上有名的遊俠之一,只是無人知他名姓,後代史書記載此事,也皆以崑崙兒稱之而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