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頁
胖老頭兒見那大魚已經上了船,不虞再脫鉤,便嘿嘿地笑起來,自鳴得意地道:「怎麼樣?怎麼樣?老夫說什麼來著,我說沒有漁具咱也釣得到魚吧?哈哈哈哈……」
老頭兒叉著胖得幾乎已經看不出來曲線的老腰得意洋洋地大笑起來,那條大草魚在他腳下「啪啪」地拍打著,力道之大,讓這船艙都微微地發出了一陣搖晃。
燈光照在胖老頭臉上,頭髮鬍鬚已經白了八成,一張圓圓的微黑的臉龐,面相豐潤,雙目有神,給人一種溫和寬厚的感覺,一部大鬍子也不知道修剪,和他那同樣蓬鬆還有點歪的髮髻倒是很般配,完全的不修邊幅。
「哈哈,阿郎真是有辦法,這樣都能抓到魚。」
那個精瘦漢子搶起一根捶衣棒,在魚頭上狠狠地敲了幾記,那條肥大的草魚終於不再蹦達了,他便俯下身,麻利地解開細繩兒,摘下「魚鉤」和那個鈴兒,用水涮洗乾淨遞給胖老頭兒,興奮地拎起那條大魚。
胖老頭兒拿起鈴兒搖了搖裡邊的水,遞給那青衣少女,道:「嬋娟,鈴兒還你。」
秀麗的青衣少女從胖老頭兒手裡接過鈴兒,蹲身挽起褲腿兒,掛回到她的腳鈴兒上,老頭兒也從衣領邊上扯出一根細繩兒,繩頭兒有個小圈兒,老頭兒手裡的「魚鉤」上面有個掛鉤兒,往那鐵圈上一掛,便卡住了,也不知是派什麼用場的。
老頭兒搓搓手,眉開眼笑地催促那個精瘦漢子:「嘿嘿!阿盛啊,趕緊把魚拾掇拾掇,把它燉了給老夫下酒!嬋娟啊,快些去把火燒旺一些,老夫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青衣俏婢抿嘴一笑,答應一聲便返身走進船艙,那叫阿盛的壯漢從腰間拔出一柄鋒利的小刀,就在船頭宰起了肥魚。胖老頭兒跟個孩子似的,蹲在旁邊眼巴巴看著,好像他不眨眼睛,這個阿盛就能把魚馬上收拾好似的。
阿盛一邊宰殺那條肥魚,一邊嘟囔道:「天后召阿郎回京,這是多大的事情,阿郎怎麼也不著急呢,這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現在,才趕到海陽縣,離洛京還一大截路呢。」
胖老頭兒瞪了他一眼道:「天后召老夫還京,老夫都不急,你急個什麼勁兒?」
看著阿盛麻利地刮著魚鱗,老頭兒又嘆了口氣,抬頭眺望了一眼洛陽方向,喃喃地道:「要變天啦!」
阿盛一邊埋頭宰魚,一邊道:「不會吧?傍晚時瞧這天氣晴朗的很,應該不會轉陰才是。」
老頭兒沒理他,捋著鬍鬚,悠悠地道:「這天一變,又是一番腥風血雨啊,咱們晚到幾日,身上就能少沾一點腥氣,有什麼不好?」
阿盛一抬頭,瞧見老頭兒捋著亂蓬蓬的鬍鬚,忍不住說道:「阿郎,你方才抓魚還沒洗手呢,這可捋了一鬍子腥氣了。」
「啊?果然!」
胖老頭兒大驚,趕緊跑到一邊,拿起一隻帶繩兒的木桶,順到湖裡盛了桶水上來,然後嘩啦嘩啦地洗起了鬍子。
等他把鬍子洗完,阿盛已經把魚收拾好給嬋娟送去了。
胖老頭洗得一臉水,鬍鬚上還有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來,打濕了他的前襟,他也不理,只是扶在船舷上眺望著遠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盛走到他旁邊,順著他的目光向遠處瞧了一眼,沒見有啥可看的東西,便無聊地往船舷上一靠,對胖老頭兒道:「阿郎,天后這一遭召您還京,應該是要大用了吧?」
胖老頭兒「嘿」了一聲,沒有言語。
阿盛撓撓頭,又道:「阿郎既然不著急回京,那咱們在虬湖晃悠個什麼勁兒,鍾離距此不遠,阿郎不是有一位表兄就住在鍾離麼,咱們何不去那裡做幾天客呢?」
胖老頭兒輕輕搖了搖頭,黯然道:「天后專權,李唐宗室日漸凋零,我狄仁傑身為大臣,既不能扶保李唐正統,又不肯致仕以明君子之志,我那表兄方正不阿,對我頗有不滿,我又何必登門自討沒趣呢?」
原來此人就是狄仁傑,當他說出這句話時,這個從衝到船頭,就一直如同一位擁有赤子之心的老頑童似的老人,語氣中才帶上了一絲沉重和蕭索,神情也有了一絲凝重。
他沉默了片刻,突地暢然一笑,指著前方閃動著道道銀蛇的水面,問道:「阿盛,你可知道,這世間何物最強?」
舒阿盛根本沒有浪費那腦筋,直接答道:「小人不知。」
狄仁傑眺望著遠方,聲音朗朗地道:「是水!至剛易折,上善若水。水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表面看起來它很柔弱,可是它的目標從來就沒有變過,不管繞多大的彎兒,它最終一定會到達它本就想去的地方!」
舒阿盛道:「水居然有這麼多的門道?」
狄仁傑嗅了嗅鼻子,道:「何止啊!水還能用來清潔鬍鬚!還能用來燉魚,老夫已經嗅到香味兒啦,快把劉使君送與老夫的那罈子劍南燒春搬出來!」
僅僅片刻的蕭然,老狄臉上就又露出了樂觀積極、玩世不恭的神態,他從衣領下邊拉出兩根細繩,往耳朵上一繞,兩個銀鉤便垂掛下來,然後把鬍鬚左右一分,掛到了勾子上。原來他方才釣魚的鉤子,竟是他的須鉤。
……
伊水河畔,武則天半臥於竹榻上,一根釣杆固定在竹榻邊上,頭上張著黃羅傘蓋,替她遮著蔭涼,和煦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在她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