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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的眼睛亮晶晶的,隱隱有淚光閃動。
她低低地道:「以前,我聽人說起過一些王公大臣被處治的事情。公卿的頭滾落在地,充沒為奴的家人用鎖鏈鎖著,像牛羊一樣成群地趕著走;被貶謫遠方的人裝在囚車上,頸項被大枷磨破,車子走一路,血就淌一路……
霍王李元軌七十高齡,裝在囚車中走了十天,死了。江都王李緒被斬於江都,韓王李元嘉與魯王李靈夔奉旨自盡,韓王李元嘉的三個兒子都被斬首。紀王李慎一向有善政,也被流放巴州,死在半路,五個兒子全部斬首。還有舒王……」
謝小蠻長長地吸了口氣,道:「這些事我以前都聽說過,可是聽說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我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兩個孩子看著我的眼神,我知道他們求我救他,可我實在無能為力……」
楊帆冷誚地道:「人並不是你殺的!你去與不去,他們都要死!天后要稱帝,李唐的宗室王爺就必須殺光,忠於李唐的元老重臣就必須殺光,能給忠於李唐的人希望和期待的人當然也要殺光!對此,李唐宗室做過什麼?盼著自己成為漏網之魚!食李家俸祿的文臣武將們做了什麼?求著自家的前程富貴!各路諸侯們做了什麼?他們重兵在握,只要不觸及他們的利益,皇帝姓什麼,他們在乎麼?你一個小女子,何苦自尋煩惱!」
謝小蠻怔怔地看著他,被他一連串的「殺光」弄得毛骨怵然,可是仔細想想,天后這幾年的作為,可不就是如此?太多太多人的反應,可不就是如此?
楊帆柔聲道:「你只是一個侍衛而已,有沒有你的存在,這些事都會發生,你根本不需要把這些責任攬在自己身上,這天底下有許多不平事,不是你能背負起來的。」
謝小蠻痴痴地看著他,問道:「如果是你,你能無動於衷麼?」
楊帆冷冷地道:「我只知道,那不是我的責任!如果我有能力救他,且不會連累了我,而我沒有施手援救,或許會受到良知的譴責。否則,我絕不會如你一般,坐在這兒喝悶酒!想殺人的是天后,揣摩上意去舉告的是來俊臣,奉迎執刑的是丘神績,與你可有一分半毫的關係?」
謝小蠻歪著頭想想,覺得他說的話似乎有道理,又似乎沒有道理,想要反駁,醉酒之後腦袋暈暈沉沉的,又無法清楚地思考。
楊帆瞧著她那嬌憨的樣子,那神韻依稀有些像自己的小妹子,心中更是憐惜,伸手想要摸摸她的頭髮,忽然省起這並不是自己的妹子,這手伸上去,准被她一腳踢下樹去,忙又收回手,柔聲道:「傻丫頭,別想那麼多了,回去喝碗醒酒湯,再泡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下,你是一個侍衛,只要做好你分內的事情,不要胡思亂想。」
謝小蠻點點頭,憨態可掬地道:「嗯!聽起來,好像是蠻有道理的,至少我現在心裡舒坦多了。你這傢伙,看起來還不算太壞。」
第0163章 待詔有請
楊帆啼笑皆非地道:「真不知你對我的成見從何而來,我可曾做過一件壞事麼?快回去休息吧,看你醉的,要不要我送你?」
謝小蠻搖了搖頭,道:「沒事!這點酒醉不了。」
她仰起脖子,又使勁灌了口酒,把酒囊和兔肉往楊帆懷裡一塞,說道:「好啦!我回去啦,照你說的,喝碗醒酒湯,泡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忘掉這些事!」
「噯!」
楊帆伸手去拉,一把沒抓住,謝小蠻已縱身跳了下去。
楊帆是見她已經有了六七分醉意,怕她腳下不穩摔倒,卻不想她雖有了醉意,這一躍倒依舊俐落,見她穩穩地落在地上,楊帆這才放心。
謝小蠻向他揚了揚手,道:「我走啦!」
轉身走出一步,她又回身道:「還有你熏的兔肉,那味道……很親……」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楊帆搖頭一笑,輕聲自語道:「這個丫頭,真是喝高了,連很香都說成了很親!」
楊帆抬頭看了看天邊那輪明月,拔下酒囊的木塞,喝了一口酒,撕下一口肉,再喝一口酒,背倚大樹,漫聲吟道:「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這首《黃台瓜辭》,是章懷太子李賢被流放瓜州前所寫,表面上是看到瓜田景象有感而發,實際上是因為大哥「暴卒」,自己和兩個弟弟也前途莫測,憂心忡忡而寫下的一首抒懷詩,當時他讓樂工譜上風,把這首詩唱給武后聽,希望能夠打動母親的心,卻未見絲毫效果,倒是這首詩因之廣為流傳開來。
如今,李賢亦已被逼自盡,他的兩個兄弟李旦和李顯雖還沒有死,卻也是朝不保夕,倒是他的兩個兒子先被逼死了,他這一支到此算是絕了,這首詩也算是一言成讖,只是應在了他自己的家人身上。
從國事上看,這是君殺臣;從家事上看,這是祖母殺孫。似乎無論如何,外人都無由置喙,然後被那清冷的月光照著,楊帆心中竟也有了一種悲涼的意味……
……
章懷太子最後的血脈——十一歲的李守義,八歲的李光順因為「咒咀君父,大逆不道」,被他們的親祖母下旨鞭殺了,這件事絲毫沒有影響到武則天的遊興,第二天就傳出了天后將於伊水河畔舉辦大型游宴的消息。
香山寺內,一座暫時充作署政辦公的禪房內,上官婉兒仔細地安排著:「宮中內教坊和左右教坊的樂舞名伶都要提前安排過來,以免忙中出錯。還有,洛陽城裡有名的幾家樂舞班社也要邀來。可以調幾艘畫舫來,叫她們住在上面,不得胡亂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