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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懷義正在禪房裡困獸般走動著,兩眼通紅,鼻孔一張一合,粗重地喘息聲呼呼作響。如今天氣仍然寒冷,但他依舊袒著胸懷,裸露著那結實飽滿、健美白皙的胸膛,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仿佛拉著風箱。胸口拉著風箱,鼻孔一張一合地咻咻喘息著,兩眼通紅的薛懷義此刻儼然就是一頭憤怒的公牛。
忽然,薛懷義的目光落在面前一個火盆上,立即飛起一腳,火盆揚在空中,又砰然落在地上,燒得通紅的炭撒了一地,其中一塊燃燒著的炭滾到弘六身邊,痛得弘六趕緊一縮手,他不敢起身,也不敢挪動,只是把手飛快地一撤,躲開了炭火。
薛懷義又驚、又懼、又怒、又怕,因為弘六剛剛向他稟報了一個天崩地裂般的壞消息:皇帝有新寵了!
難怪女皇帝已經很久不召幸他了。難怪武三思、武承嗣這些人已經很久不再邀他赴家宴了。難怪其他的王公權貴們求見自己、饋贈禮物的越來越少了。
薛懷義就像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父母溺愛他、嬌寵他,予取予求的時候,他只覺得父母嘮叼,聒噪的心煩,可是驟然失去了雙親,他感到的就只有對未來的迷茫和恐懼。
以前武則天召幸他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用身體取悅一個年逾七旬的老婦人是那般的噁心,噁心的他想吐,武則天漸漸不再召他入宮的時候,他還在暗暗慶幸。可是如今得知其緣由竟是因為武則天寵幸了別人,他卻只有怨尤、嫉妒、憤怒、仇恨,還有……恐懼。
失去了女皇的寵愛,他就要失去榮華富貴和尊榮的地位,如果失去了這一切,他還有什麼?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偉丈夫,他只是依附在武則天這棵參天大樹上的一根藤,依附著大樹時,他看起來比這棵大樹更風光,更招搖,可是離開了這棵樹,他就只能軟趴趴地貼在地上,誰都能踩他一腳。
這時候,弘一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師父,十七來了,要求見……」
「滾出去!」
薛懷義一聲咆哮,嚇得弘一抱頭鼠竄,窗欞子也被薛懷義的一聲大吼震得瑟瑟發抖。
薛懷義迅速平抑了一下呼吸,略一轉念,對弘六道:「弘六!」
弘六趕緊往他跟前爬了幾步,諂媚地仰起臉道:「師父!」
薛懷義沉聲道:「這件事,不許說出去!」
弘六遲疑了一下,道:「師父,弟子不說……師兄弟們也會知道的,此事……已經滿城風雨了。師兄弟們只要在坊間一走動,難免就會聽……」
「砰!」
一隻大腳凌空飛來,打斷了弘六的話,弘六慘叫一聲飛出去,身子打著旋兒,貼著光滑的木質地板滑出老遠,只是片刻功夫,他又尖叫一聲,嗖地一下跳起來,拼命拍打著身上冒煙的地方。
這可憐孩子心直口快,他就根本不懂掩耳盜鈴是什麼道理。
薛懷義憤憤地哼了一聲,大踏步地走出禪房。
當他出現在楊帆面前時,袒著胸膛,滿臉酒意,肩膀微晃,笑容可掬,依舊恢復了平素喝醉酒時見到楊帆該有的模樣。
楊帆今兒來拜訪,只是例行公事的向師父請安。這兩個月來,楊帆隔三岔五就來一趟,薛懷義知道這個弟子不同其他弟子,他是有大本事的人,不像其他弟子完全靠自己吃飯,而且官場上很少倚賴自己的幫助和人脈,只靠他自己的能力發展,所以對他另眼相看,不當普通弟子對待,兩人雖是師徒名份,倒有些像是朋友。
楊帆拜過師父,請了安,與他閒聊一陣,便提到了朝廷下「禁屠令」的事,楊帆笑道:「師父,不是弟子誹議天子,皇帝這道旨意,實在是有悖天下人心,弟子估摸著不止百姓們不滿,官員們也受不了,用不了多久這條政令就會名存實亡,不會有人再遵守的。不過在此之前,你那徒弟媳婦想吃口肉食,還得請師父幫忙才行。」
「我看,聖人是老糊塗了!」薛懷義撇著嘴,對這道「禁屠令」不屑地發現了他的評價,然後對楊帆大大咧咧地揮手道:「你放心,你要是搞不到肉食,只管來找師傅。師傅也是無肉不歡的人,讓洒家像三山那禿驢一樣天天青菜豆腐,那不是要了洒家的老命嗎?
雞鴨羊狗一類的肉食,師父來想辦法,想吃魚更好辦,咱們白馬寺後這段河裡肥魚很多,而且旁人還不敢捕撈,以後想吃魚了,咱就一網下去!哈哈,法子有的是,活人能讓尿憋死不成,洒家還等著抱徒孫呢,可不敢饞壞了徒弟媳婦。」
楊帆拱手笑道:「如此,徒兒就先代師父的徒弟媳婦和未出世的小徒孫謝過恩師了。」
薛懷義開懷大笑。
弘六蜷縮在方丈禪房,像只蝦米似的,好半天才緩過氣兒來,他捂著小腹,一瘸一拐地走出禪房,聽到客房裡薛懷義一如往常的爽朗大笑,完全弄不明白師父明明憤怒到了極點、恐懼到了極點,為什麼現在跟十七聊天卻像往常一樣的爽朗大方,一樣的肆無忌憚。
「對了,弟子這兩天還聽到一件與師父有關的妙事……」
楊帆話風一轉就換了話題,薛懷義一聽說和他有關,就有些心驚肉跳。其實他心裡很清楚,他失寵的消息恐怕整個朝廷已是盡人皆知,他本人一定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但是即便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他也不希望有人當著他的面說破。似乎這個公開的秘密只要不當著他的面說破,他的夢就不會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