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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承嗣回到府里,先喝了一碗潤肺止咳的湯劑,見武三思依舊落寞寡歡,這才出言說道:「你不要這副樣子了!姑母雖然接回了她的親生兒子,也做出了要傳位於他的姿態,但是以我對姑母的了解,她是絕不希望一手締造的武周帝國重新改姓李唐的。
姑母是開國之君,生為九五至尊,死也想配享太廟。她希望自己是作為一代開國帝王被供奉在太廟中,而不是作為李家的媳婦留名史冊。所以,對於未來事,姑母必定會有所安排的,你我且耐心等待,等明白了姑母的心意再作打算不遲。」
武三思緊攥雙拳,往案上輕輕一捶,喟然嘆道:「如今也只好如此!」
二人正說著話,有人又從外邊進來,武承嗣抬頭看了一眼,見來人身材偉岸、五綹長髯,形貌有幾分與關帝廟裡的漢壽亭侯相仿,認得是武三思身邊的一員家將,便沒有說話。
姬祖冰進了大堂,閃目一瞧,見自家主人正雙拳拄案,鬱郁不歡,連忙邁著小碎步跑過去,繞到武三思身邊,把一捧長髯一攬,彎下腰去,貼著武三思的耳朵低語幾句。
武三思正閉目不語,作沉痛不已狀,聽他說了兩句,雙眼霍地張開。姬祖冰又竊竊私語幾句,武三思「啊!」地一聲大叫,雙手往案上重重一捶,隨即發力一喝,將身前的案幾整個兒掀了出去。
武承嗣嚇了一跳,不悅地蹙眉道:「三思,你此時發作,又為哪般?」
武三思緊攥雙拳,渾身發抖,連聲道:「錯了!錯了!我真的錯了!」
武承嗣聽得莫名其妙,瞪大眼睛道:「你什麼事做錯了?」
武三思仰臉望天,欲哭無淚地吼道:「他說的是真的!他說的竟然是真的!我為什麼不信他!我為什麼不信他!大錯已成,何能回天!」
武承嗣還是一腦門的漿糊,又納悶地追問道:「誰說的是真的?你沒相信誰?」
武三思霍地一下跳將起來,痛心地道:「罷了!天意啊!天意如此,徒呼奈何!」說罷把袍袖一甩,大步向外走去。姬祖冰見自家主公走了,忙把長髯一甩,雄赳赳氣昂昂地追在主公屁股後面去了。
前邊的武三思一臉痛苦,只是沒哭出來,不大像大耳賊,後邊的姬祖冰身形架勢、神態舉止,倒活脫脫就是一個關雲長。武承嗣望著武三思遠去的背影瞠目半晌,拂袖罵道:「真真一個不成器的蠢材!」
史館裡面,上官婉兒的住處。
香閨隱有蘭麝之香,古竹婷盤膝坐在案前,對著一面八角雲紋石州銅鏡,拈著蘸濕了的手巾輕輕拭去眼角最後一絲皺紋,站在對面的上官婉兒和符清清眼見她卸妝的全過程,不禁訝然相顧。
符清清情不自禁地贊道:「天下之大,奇人之術,匪夷所思,不可想像!」
上官婉兒頷首道:「婉兒今日真是大開了眼界,想不到天下間竟真有這般神乎其神的技藝!」
對於二女的誇獎,古竹婷只是淺淺一笑,又到銅盆前撩起清水,將俏麗白皙的容顏清洗了一番,婉兒將搭在架上的柔滑絲巾遞過去,微笑道:「古姑娘請用!」
「多謝上官待詔!」對於上官婉兒的殷勤,古竹婷很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並沒糾正她因為皇帝取名為「曌」(音同詔),所以她的待詔身份已應喚作待制。
符清清待古竹婷拭淨了臉面,順手接過絲巾,微笑道:「屏後已然備下了衣衫,古姑娘請隨我來!」
古竹婷隨著符清清閃到屏風後面,當她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身鵝黃宮衫,襯得人比花嬌,分外嫵媚。符清清欣然贊道:「古姑娘當真俏麗,如此容色,千嬌百媚,扮作一個半百男人時,竟然全無破綻。」
上官婉兒也在笑,心裡卻不覺有點兒吃味兒:「那個沒良心的臭男人,打死打活的都不忘帶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在身邊,難不成有武功的男人都死光了麼?」
……
武成殿上,母子倆已經敘完了話,相對無言。
廬陵王李顯其實一路上想了許多說辭,見到母親時要表現得如何驚喜、如何激動、如何思念,種種想法似演戲一般,早就想好了步驟。但是他已經先來了一遭,當時只顧向武則天解說他為何要隨黃旭昶離開大隊人馬悄然入宮。
當時顧不得演戲,如今這一遭卻已是真的演戲,和武則天一起演戲,他已經和母親先見過一面了,這時再表現那番「真情流露」的模樣未免太假。可他又無急智,原來的定策用不上了,一時找不到話說,又不捨得放棄這個和母親親近的機會,只好僵在那兒,心裡急急找著話頭兒,可惜越是著急越想不起來。
武則天見這兒子既想買好又顯膽怯的模樣,心中也是大失所望。雖說在她心中,權力地位、帝王傳承遠比她的兒子重要,可這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已經十六年未見的親生兒子。她的歲數已經太大了,已經開始有些看重親情,剛剛見到李顯時還小有激動,可惜李顯拙劣的表現把她心中不多的熱情也打消了。
武則天嘆了口氣,心中不無苦澀,可這一切不都是因為她對權力的孜孜追求麼?母子之間的淡泊,遠因近由都是她一手造成,她又有什麼好說的。
武則天想了想,忽然記起方才兒子說過他此次回來還帶了一個小孫女兒,貌似還是廬陵這一房最小的孫女兒,她還從未見過一面,不由又來了點興致,兒子面目可憎,那不諳世事的小孫女總可一慰老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