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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百官見禮之後,就有兩個內侍抬了一張坐榻上來,放在皇帝的御座左側,隨後又在前面拉起一道薄薄的帷幔。百官一見這般情況,頓時滿堂譁然,這個架勢擺出來,誰還不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后這是要垂簾預政麼?
此情此景,殿上的一些老臣子並不陌生,高宗李治晚年時患了頭疾,眼睛也出了毛病,那段時間不就是皇后武則天垂簾預政的麼,如今這是怎麼了?難道韋後要重演則天故事,來個二聖臨朝?
如今的百官之首是張柬之,論威望、論地位、論權勢,無人能與他相比,這種情況自然得由他出面說話,張柬之抱笏而出,先冷冷地看了一眼韋後。
韋後坐在帷幔後面,身形若隱若現,他雖能看見韋後的身形動作,卻看不清韋後的五官神態。韋後因為距帷幔很近,她在後面卻能很清楚地看清楚百官的表情,張柬之這警惕而輕蔑的一瞥,看得韋後脊背一挺,一雙素手不由自主地扣住了椅背。
張柬之向李顯捧笏拱手,沉聲道:「陛下,不知今日皇后臨朝,所為何事?」
李顯面無表情地答道:「朕初登大寶,國務繁忙,有些精力不濟,是以請皇后臨朝,與朕一起參謀國事。」
張柬之白眉一聳,大聲道:「陛下,國務繁忙,自有臣等為陛下分憂,皇后臨朝,有悖體制!」
李顯臉上依舊沒有絲毫表情,一副很木訥的樣子,說出的話卻是柔中有剛:「張卿此言差矣,難道你忘了先帝時二聖臨朝的故事?」
張柬之馬上踏前一步,聲音朗朗地道:「臣沒有忘!難道陛下忘了聖母神皇太后如何成為則天大聖皇帝的故事?」
李顯淡淡地道:「朕自然沒有忘。不過,那只是國朝危急時所採取的權宜之計,如今則天大聖皇帝不是把皇位又傳回給朕了麼?」
張柬之頓時一呆,李顯的眼皮垂了垂,又慢慢撩起來,冷冷地盯著張柬之道:「怎麼,難道張卿對此不以為然?」
張柬之張了張嘴,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李顯有一句潛台詞沒有說:就算沒有神龍政變,武則天也會把皇位傳給他,這是已經指定了的事,區別只在於他還要等,等到武則天壽終正寢以後才行,而且在此過程中二張這個變數不會鬧出什麼么蛾子來。
張柬之當然可以強調說武則天當初登基稱帝絕非什麼權宜之計,根本就是篡奪江山,只是臨到老來發現後繼乏人,不得已才把皇位又傳給她的兒子,而且按照女皇本來的設計,是讓他做大周的皇帝,而非大唐的皇帝。
可是,這句話他偏偏說不出口,因為為了避免讓李顯擔上一個逼母篡位不孝不仁的罪名,他們對外宣布的就是則天女皇主動禪位,雖然實則是被兵諫所逼,可這些台面下的事情怎麼拿到檯面上來講?
再者,當初為了說服武氏家族參與政變,這也是他們答應武氏家族的一個重要條件,此時若出爾反爾,那不是讓本來就大為不滿的武氏家族更加憤怒麼?武氏依舊掌握著極大的力量,也不易貿然啟釁。
李顯今兒倒不是胸有成竹,誠心要跟這班掌權的功臣扳手腕兒,他之所以神態沉靜,完全是因為登基之後處處被這些倚功自傲的大臣指手畫腳,拿他當牽線木偶似的事情給氣著了,他在嘔氣,可是一見張柬之語塞,他心中大感快意,膽氣也壯了幾分。
他打個哈哈,聲音又提高了一些:「朕御極以來,民間常有議論,眾說紛紜,人心不安。朕打算把則天皇帝當初為何稱帝的一番苦心,以及朕如何受禪得國的經過布告天下,以正視聽,今日且說與眾卿知道。」
張柬之當初為了政權的平穩過渡才同意對外宣布是女皇禪位的,如今作繭自縛,他又反駁不得,只把他氣得老臉通紅,他不明白今日皇帝怎麼膽氣這麼壯了,難道說做了幾天皇帝,他找回九五至尊的感覺了?
張柬之雖有心針鋒相對,卻又有所顧慮。私下裡對皇帝直顏犯諫也就罷了,可如今眾目睽睽,如果對皇帝大不敬,旁人會怎麼看他?他如今可是當朝第一大功臣,也是當朝第一大忠臣,已經有人把他比做周公了,清譽豈能為此受了影響。
一見張柬之遲疑,桓彥范馬上越眾而出,厲聲道:「陛下!牝雞司晨,有害無利!臣請皇后專居中宮,勿預外事。」
雖然自古就有以牝雞司晨來形容女子掌權的事情,可韋後本人如今就在殿上呢,桓彥范這麼說未免有些太過無禮。
不過桓彥範本人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李顯的怯懦無能他是親眼見過的,而且這個皇帝不是率領他們政變,而是他們發動政變把這個皇位送到了李顯的手上,所以他對李顯這個皇帝缺乏應有的敬畏,自然更談不上對皇后的敬畏了。
另一方面,他是從一個司刑少卿,一步登天成為國公和宰相的,一朝權傾朝野,缺少按部就班升遷過程中的心態錘鍊,又沒有謹慎自省的沉穩,驟然爬上一個他此前想都不敢想的高度,有些忘乎所以了。
韋後氣的臉色鐵青,雙拳攥緊,指甲都刺進了掌心,但她仍是一言不發,沒有像武則天當初一般直接衝出帷幔,指著進諫的大臣對皇帝大吼:「何不撲殺此獠!」
君臣僵持在那兒,眾功臣集團成員一見,立即出班幫腔,齊齊向李顯躬身道:「牝雞司晨,有害無利!請皇后專居中宮,勿預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