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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沐欣然道:「跟聰明人說話果然輕鬆。」
楊帆直視著他,問道:「朝廷是否出兵隴右,與你們這些世家有很大的關係麼?你為何如此熱衷此事?」
沈沐道:「當然有莫大的關係。你知道西域有多少從漢朝時候起就傳承下來的世家豪門?你知道他們同我中原世家有多少千絲萬縷的聯繫和利益關係?你知道西域商路掌握在異族人之手,那意味著會有多少財富的流失?」
楊帆有些不悅地道:「就為了這,為了你們這些世家的利益,就寧願發動一場戰爭?」
沈沐搖頭道:「你錯了!世家,說到底,不過是地方群體的一個代表。這些利益,難道只是世家一家的利益?就算只是這世家,你可知道它經營著多少行當、開著多少店鋪,僱傭著多少夥計,給多少人提供著飯碗?如果失去這些財源,就不需要幹這些賠本的買賣,於這些財大勢雄的世家而言,不過是少了一條財路,於多少百姓而言,卻是失去了活路?一個朝廷,不能為它的百姓謀福祉,它為何而存在?就為了皇室一家一姓的榮華富貴麼?」
「再往遠里說,隴右、遼東,皆滋生野蠻之地,不把這種地方控制在朝廷手裡,早晚必是我中原心腹大患。李唐皇族雖是漢人,但是具有胡人血統,而凌煙閣二十四功臣,有三成是匈奴、鮮卑、突厥族裔。是故,隋文帝時,以華夏為正統,四夷蠻狄為從屬,而我朝卻大講華夷一體……」
說到這裡,沈沐忽然轉頭向外看去,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好像看到了很遠的地方,目光忽然深邃起來。楊帆隨著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卻只看到層巒疊嶂的青山綠水,迤邐起伏,仿佛一副優美的山水畫。
「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我漢人海納百川,一視同仁,夷狄一旦強大,卻鮮有把我們視同兄弟的。你沒有經歷過,當然體會不到。我雖然也沒有,但是我身在傳承千年的世家裡,所以,我比許多人更清楚那許多已經被人遺忘或者忽略了的事情。」
沈沐收回目光,看向楊帆,神情莊重地道:「永興元年,胡狗鮮卑,大掠中原,劫財無數,擄掠漢女十萬,夕則姦淫,旦則烹食,千女投江,易水為之斷流。羯狗之暴,以漢為『羊』,殺之為糧。永嘉四年,圍獵漢民,王公忠烈射死者十餘萬。不日,夷人匈奴,四面縱火,烤漢為食,死者二十餘萬。太興元年,愍帝受辱,崩於匈奴。凡此種種,罄竹難書!今之胡夷,狼子野心,以擄掠屠戮為樂,強搶漢地為榮……」
沈沐頓了頓道:「你知道我剛才說的是什麼嗎?」
楊帆搖了搖頭,沈沐道:「我方才所誦的,是武悼天王所寫的《殺胡令》中的一段!」
《殺胡令》楊帆是聽說過的,聞言不禁動容道:「啊!原來這就是《殺胡令》」
沈沐道:「沒有人比我們這些世家更清楚那時候那些事了,當時,從北方遷入中原的胡人已達七百萬,當地的漢人卻只有五六百萬,胡人還在不斷增長,我漢人卻被不斷殺戮、驅使、奴役,越來越少。
武悼天王發布《殺胡令》,號召行將被滅族的漢人群起反抗,殺胡虜無數。雖然他最終戰敗而死,但他卻做成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在他的《殺胡令》號召下,飽受欺凌的北方漢人群起響應,殺死了大量野蠻的異族人,如果當時不是他站出來,那麼等到這些胡人把北方的漢人殺光,子孫繁衍,繼續壯大,緊接著就會殺向江南。江南漢人當時不過三百餘萬,他們也會被殺光,漢人就亡族亡種了!
第二件事,雖然武悼天王死了,但是他的壯舉,讓那些殘忍的胡人看清了,原來漢人並不是任人欺辱的綿羊,他們雖然最終打敗了冉閔,心裡卻終於有了敬畏之心,他們封冉閔為武悼天王以安撫漢人,從此再不敢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欺凌屠殺漢人。
他們甚至不敢再讓漢人當兵,不敢讓漢人摸到武器,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夷狄胡蠻各個小國互相殘殺,而只務農耕的漢人卻得到了休養生息,繁衍壯大。等到連續不斷的戰爭讓胡人大量戰死,不得不再度徵召漢兵時,漢人的力量已經不可忽視了。
這時候,他們為了拉攏漢人,甚至不得不把公主下嫁漢人豪門,而漢人也正是籍此,一步步掌握權力,繼續壯大,直到楊堅滅胡,建立大隋。」
沈沐說到這裡,冷笑一聲道:「說來可笑,時至今日,一些自以為是、誇誇其談、數典忘祖的腐儒蠢物,卻在那裡痛罵冉閔是屠夫!好了傷疤忘了痛,如果不是武悼天王,他的祖宗早就被人奴役至死了,哪裡還有他的存在!」
沈沐說到這裡,對楊帆感慨地道:「那時情景當真可怕呀,世家高門都逃到江南,惶惶不可終日。中原王朝變幻,世家高門從來不怕,皇帝可以張王李趙,天下依舊漢人江山,可是當胡人入主中原的時候,那真有亡族滅種的可能。
我從不諱言我的根本目的是為了家族的延續和傳承,但是要達到這一目的,就必須保持我漢人族群的強盛興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所以,即便我的本來目的不是為了匡扶天下,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如今我中原國力強盛,不趁此時控制西域,鞏固西北邊防,壓制胡虜的壯大,難道要等來日我中原勢弱,又或生了內亂,讓胡虜趁虛而入麼?二郎,你我大好男兒,何不趁此機會,為我中原收復西域出一把力,既可報效國家,兼濟萬民,又可功成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