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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向外踏出一步,又退了回來,猶豫道:“阿尋,他未必是想見我的。只怕……只怕是找你有事吧?”
蕭尋卻已攜過她的手,說道:“他既是我故交,也是你舊主,算來都不是外人,一起去見吧!”
歡顏徬徨之際,蕭尋已拉著她走出門去。
歡顏趔趄了下,便跟在他身後,神色已是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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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正被人引著往大廳走。
他不是第一次來蕭府,卻是第一次看到蕭府的情形。
他甚至曾在途中頓了頓身,抬頭看向另一側的某間磚房。
那是下人的茶房。
他記得清楚,那天,是他和歡顏相處的最後一夜。
可即便他已收到令她隨嫁蜀國的聖旨,即便她中劍倒地,即便他還是個瞎子,他依然認為他們的未來還會很長,很長。長到他可以慢慢搬去所有擋在前面的阻礙,執緊彼此的手,看一輩子的雲聚雲散,花開花落。
誰料會是一夜之間的灰飛煙滅,萬事成空。
指間的溫度猶在,懷中的伊人已遠。
被他厲言呵斥,親手趕逐,一步步走到黑暗裡,走到風雨里,用山石磨礪手足,用絕望堅韌心志,換來他眼前明亮世界,——看得到所有人,卻再看不到她。
他依然是多少年前習慣了的寬衣大袖,素青錦袍,但他不知道自己越來越接近這個天下的最頂端的同時,有沒有失掉原來讓她痴迷的某些氣質。
比如,他已四年多沒彈過琴,沒聽過杏花飄落的聲音,沒喝過一口紅泥小茶爐泡出的飄著梅香的清茶。
但他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他,也許已沒那麼重要。
他早已失去了她;她早已不再屬於他。
或許,她還在怨著他,恨著他。
她已付出夠多。
到如今尚不能被歲月沖淡的一切痛楚,都是他應得的。
再多的悲傷,他也得一個人背負;再多的苦水,他也得一個人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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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忽然“吱”的一聲,卻是一頭小白猿凌空而降,猛地撲在許知言懷裡,幾乎把他撞得一個趔趄。
周圍之人大驚,有急急拔劍出鞘打算護衛的,也有跟許知言許多年的,盯著那頭白猿呆住了。
許知言抱住小白猿。
有著熟悉的觸覺,入手卻覺沉了許多。
他仔細地打量它,“是你嗎?小白?”
小白猿瞪著他大叫兩聲,卻像是在抗議了。
它還記得他,他居然不記得它了嗎?
它是如此盡忠職守不辭勞苦的小白……
許知言便輕輕地笑了笑,“小白,這些年辛苦你了!”
歡顏……自然更辛苦。
他至今都想不出那個只會在他跟前看書下棋摘花採藥的嬌俏少女,出了錦王府連路都不認識,該怎樣用她纖瘦的腳,一步一步地去丈量他們曾約定一起走遍的萬水千山。
世事無情,天公有意,歲歲東風歲歲花(三)
更新時間:2012-8-16 0:44:22 本章字數:4210
小白猿眨巴著眼睛看著這個和以前似乎有點不大一樣的二殿下,從小紅兜里掏出一把雜色果子,放到許知言手裡。
許知言接過,微笑道:“謝謝。”
小白猿鬆了口氣。
果然是它的二殿下啊,還是這麼溫柔有禮貌,比蕭尋那膽大妄為的臭小子好多了,居然敢天天晚上把它趕到別的房間睡覺……
許知言又問:“小白,你的主人呢崴?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看到小白猿了,歡顏也應該近在咫尺了吧?
那邊已傳來蕭尋慡朗的笑聲:“正想去拜會二哥,可巧二哥便過來了!蠱”
小白猿立刻從許知言身上跳下來,連縱帶跳奔了過去。
許知言舉目,便看到了那個英姿勃發眉眼含笑的俊朗男子大步向他走來。
縱然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樣,他都能一眼便認出他便是蕭尋,不羈談笑間亦能暗蘊機鋒的蕭尋。
小白猿明顯對他不感興趣,越過他奔向他身後的那女子。
那女子一身水碧色絲緞衣裙,湖藍色繡木芙蓉花錦緞鑲邊,裊裊走來時,像靜靜飄泊著的一片碧雲,又像緩緩潺湲著的一彎碧水。
她生得和葉瑤頗有幾分相似,肌膚瑩澈,眉目如畫,容色絕美,只是目光像有幾分倉皇,侷促般在他臉上掃了兩眼,便飛快收回目光,低頭看向奔到腳邊的小白猿,拍了拍它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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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已行至跟前。
許知言收回了目光,微微笑道:“蕭太子,久違了!”
即便稱呼從“公子”升格為“太子”,他的話語裡依然是親和裡帶著疏離,並不因蕭尋喚了多少次的“二哥”便順水推舟地和他稱兄道弟。
“是啊,四年半了!聽聞二哥雙眼復明,小弟遙在蜀都,亦是歡喜不已。今日親見,果然風姿更勝往昔。”
蕭尋看向他的眼睛,卻也說得真誠。
他本生得極是俊美,獨雙目失明,缺少了一份神采。如今眼底陰翳盡去,一雙明眸如寶珠,如墨玉,說不出的華彩逼人。
那份風姿天然,雍容靜雅,高貴超脫得竟不似塵世之人。
蕭尋也算是少見的美男子,但與許知言相比,終是瀟灑有餘,秀逸不足。
許知言遜謝,然後看向那個垂頭撫摸小白猿的女子,輕笑而問:“歡顏?”
蕭尋返身過去,拍了拍歡顏的肩,說道:“歡顏,二哥喚你呢!”
他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
手掌寬大而溫暖,目光明亮而溫柔。
歡顏的緊張便不知不覺間散去不少,她凝神看蕭尋一眼,才轉頭看向許知言,側身行了一禮,說道:“二……二殿下好!”
許知言走近她,微笑道:“我很好。你……還好嗎?”
後半截嗓音莫名地沙啞了。
他凝視著她,清亮的眼眸里滿滿是她的影子。
是一種單純的,怎麼也看不夠的貪婪。
十六年。
晚了整整十六年,他才看到了她的模樣。
與美或丑無關,與老或少無關,這是他的歡顏。
她曾說,如果你雙眼失明,只要你喊一聲歡顏,我總會應你。
她曾說,等你眼睛好了,只要你回頭看一眼,我總會在你身畔。
可四年有餘,她從來只在他的夢裡應他;當他能看到了,他回頭看過無數次,都沒有她。
世界如此絢爛多彩,而他眼前只剩黑白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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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卻不敢跟他那雙眼睛對視。
仿佛他的眼睛裡有著刺目的陽光,看一眼,便會扎刺刺地疼,***辣地痛,引得眼底溫溫的液體不知不覺間便要往外鑽。
她趕忙又垂下頭,依緊在蕭尋身畔,輕聲道:“我……我也很好。阿尋……”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喚蕭尋,她好像只是下意識地往他身邊靠著,習慣性地去尋找能讓她堅強些的力量。
蕭尋也從未讓她失望,立刻攬緊她,向許知言笑道:“二哥,裡邊請!正好我有從蜀國帶來的高山雪芽,也嘗嘗咱們那裡的好茶吧!”
許知言垂眸,含笑道:“好。”
三人便行向廳中。
蕭尋挽著歡顏,低低在她耳邊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歡顏定定神,說道:“沒什麼,可能夜間沒睡好,沒精神。”
蕭尋噗地一笑,輕聲道:“那今晚不鬧你了,放你早些睡……”
再不料他什麼事都能往那上面想去,歡顏頓時紅了臉,在他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蕭尋道:“二哥在這裡呢,看給他笑話!”
歡顏一窒,更不敢看向許知言。
許知言卻在一旁清清淡淡地說道:“有什麼可笑話的?夫妻恩愛,原是再好不過的事。”
歡顏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握著蕭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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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與許知言說說笑笑進了廳,分賓主坐了,便有侍女送上精緻茶點,讓他們且說且聊。
從路途的勞頓,到一路的趣事,從蜀國慶王的謀逆,到吳國近月的天災,男人之間,自然有著聊不完的話題。
許知言不像蕭尋那般機警善談,但向來談吐得宜,應對之時別有一番清雅蘊藉,令人心折。
未回吳國時,歡顏心心念念想著回來,無非因為他在這裡,小世子在這裡;可遠遠見到他和小世子時,她只剩了淚落如雨;如今對面而坐時,她則只覺的滿心的慌亂和緊張,手心一陣接一陣地冒著汗水。
許知言忽道:“這茶的確很香,若是歡顏泡來,應該更好。”
蕭尋微笑道:“這有什麼難的?歡顏,去給咱們烹壺茶可好?”
歡顏怔了怔,說道:“沒有茶爐。”
蕭尋便看向一旁侍女。
侍女忙道:“有,太子妃要用的話,我這就去取來。”
歡顏又道:“沒有隔年的雪水,最好是梅花上掃的。再不濟,取隔年的雨水也行。”蕭尋便苦笑了,“這可就難了,你明知我不太講究這個,別說這裡,連蜀都那邊的府里都沒預備過。”
歡顏高興起來,也曾給他烹過茶,倒也沒提過這許多的要求。
或者,是許知言的口味一直如此挑剔?
便是不挑剔,給歡顏那等講究的泡茶方法養上十年,也會變得挑剔了……
蕭尋沉吟時,許知言已道:“你五年前埋在海棠樹下的幾瓮好水應該還在。明日我叫人挖出來送還給你。”
歡顏道:“不……不用了。我現在也不……不太用那些泡茶了!”
許知言道:“那麼阿黃呢,要不要送過來?”
這回歡顏卻愕然了,“阿……阿黃?我把它留在南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