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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知言笑了笑,拍拍她的肩,快步走出昭和宮。

    始終跟在他身畔的李隨卻不自覺地擦了擦額上的汗。

    許知言得報歡顏意外地一早起床,甚至屋中已預備行李,便急叫人打聽了行蹤,幾乎和歡顏前腳後腳來到了昭和宮。他不許宮人通傳,自然可以輕易走到窗前細聽屋內交談。他清楚地記得,許知言傾聽時越來越慘澹的臉色,和快要站不住的身體。

    所慶幸者,待歡顏離去,他也漸漸神色如常,和皇后交談看著也是心平氣和。

    只是……他這一路走得太快了吧?

    李隨小跑著跟在他後面,喘著氣喚道:“皇上,皇上,哎喲,小祖。宗,得跑散了老奴這把骨頭了!”

    許知言頓了頓,步伐緩慢下來,眼前卻是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李隨正呼哧呼哧地彎腰喘氣,見狀忙上前扶住,問道:“皇上,皇上你沒事吧?”

    許知言定定神,擺手道:“沒事……”

    李隨看後面沒人跟來,遂低聲道:“皇上若舍不下歡顏姑娘,留下又何妨?依老奴之見,有的人可以寵著,但不必縱著。難不成從此一個妃嬪都不納麼?”  

    許知言只覺天際細碎陽光晃得陣陣目眩,好一會兒才能說道:“朕不能以心換心,虧欠她的,只能用別的補償她了……”

    “可是,歡顏姑娘若去閔西險地,只怕凶多吉少啊!難道皇上預備改變初衷,派兵護送歡顏姑娘過去,順帶解了蕭尋的圍?”

    許知言搖頭,“誰都知道坐山觀虎鬥於吳國更有利,朕不會派人解圍。”

    李隨看著這歷盡災劫才走到至尊之位的年輕男子,卻是又敬又怕,駭然道:“皇上是打算……由著歡顏陪了蕭尋赴死?”

    在他的心裡,穩定皇權到底也是高於其他一切情感的嗎?

    不過,也許吳國正需要這樣英明神武有決斷的君王,才可能得到朝內外各方勢力的擁護,讓走向衰落的吳國重新強盛吧?

    李隨便多了些信心,深感犧牲個把女人不算什麼,——便是犧牲再多的人也不算什麼。

    只要吳國強大,新帝無恙,拿再多的屍骨墊於這帝國的基石之下,都是理所應當。  

    這時,只聞許知言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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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分隨緣天地里,心與江山不老(二)

    更新時間:2012-10-8 0:42:22 本章字數:3306

    李隨忙緊跟著,問道:“去哪?”

    不久後,許知言已站在了東首宮城之上,扶著女牆默然向下方凝望。

    不過片刻,便見數騎自宮門疾馳而出。

    當先那人身姿玲瓏,眉目婉媚,正是歡顏。

    她的身後,坐著圍了小紅裙的小白猿愜。

    因為休養了太久,它的身體肥碩笨重不少,不時從鞍上滑下,又慌忙抓緊馬鞍,生恐掉落下去。

    奔出數十步,歡顏忽然間像有了什麼感應,猛地勒住馬,轉頭向宮城上方凝望,正與許知言四目交匯。

    兩人都有片刻的呆怔霉。

    大片的陽光投射於兩人之間,模糊了彼此熟悉的容顏,往年相處的一幕幕卻如閃電般飛快在腦中閃過。時光迴旋里,多少年月的歡聲笑語,如煙花般在心中璀璨盛放。  

    良久,許知言向她輕輕地揮了揮手。

    歡顏忽然間便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向那個曾愛過多少年的男子高聲叫道:“知言,我會回來看你的!”

    許知言微微笑著點點頭,眉眼一如往日的沉靜溫柔。

    歡顏心裡一暖,這才略放了心,撥轉馬頭,箭一般地竄向前去。

    走到老遠,她又迴轉頭,戀戀地看了許知言。

    許知言如一尊溫潤的玉雕靜靜地屹立,目送她遠去。

    他安好,她才安心。

    安心遠去,順著她不知不覺轉變了的心意,奔向她心目中最重要的男子。

    一時錯過,一生陌路。

    留不住,便只能放她幸福。

    花開正好,堪折不折,並非因為不愛花。

    真正的惜花之人,會放她在最適合的土壤里鮮妍嫵媚,自在開放。

    待她的身影消失於大道盡頭,許知言看著卷在空中久久不散的煙塵,唇角的溫柔笑意慢慢凝固,忽一晃身,彎腰將一口殷紅無聲吐出。

    隨著鮮血吐出,他的面容血色盡失,已是一片灰白。他削薄的身體靠在女牆上,如紙片般顫動。  

    “皇……皇上!”

    李隨大驚,忙扶住他,直著嗓子要令人傳喚太醫時,許知言已顫著手指止住他。

    他慘澹地笑,“歡顏,騙我呢……她再不會回來了……”

    若她死去,她自然回不來;若她活著,蕭尋也不會容她再回來。

    今日一別,從此天上人間,再不相見……

    她曾是他的歡顏。

    低低喚一聲,她便會應她;回頭看一眼,她便在身畔……

    為他烹茶,陪他下棋,聽他彈琴,攜他的手去聽杏花盛放和飄落的聲音,在他耳邊溫柔地呼喚:“知言,知言,我喜歡知言……”

    他按著胸口,闔起眼大口喘氣,像在忍受不知哪裡鑽出的劇烈疼痛,疼得四肢百骸所有的骨節都像已被人生生捏碎。

    他的濃黑眼睫顫動,像身體完全失去生命力的蝶翼,猶自憑著本能棲於枯枝,在風裡一陣一陣地哆嗦。  

    良久,他抬起腳,將地上的血跡踩踏得乾乾淨淨,低聲道:“不要告訴任何人。”

    李隨戰戰兢兢地對著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年輕男子,卻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懂他。

    許知言卻已抬手擦盡唇角的血跡,緩緩地調勻呼吸,歇了半晌,說道:“回去吧,還有大臣在武英殿候駕……”

    他挺直了脊背,舉步向前行去。

    依然是素常的不急不緩,雍容沉靜。

    想來回到武英殿後,依然會是鎮定面對眾臣的吳國帝王。

    溫文爾雅間的孤高淡漠,從容談笑間的殺伐決斷,柔中帶剛,永遠是讓人捉摸不透的帝王心性……

    他會是一個有著鐵血手腕的真正帝王……

    絕不會讓人看出,他剛被人生生剜去了心中最柔軟的角落,滿是不肯與人言說的悲慘和痛楚……

    最廣袤最富饒的天地和疆土,也填不滿那處角落;最明亮最完美的眼眸,倒映不出腳下世界的繽紛多彩。  

    千種嫵媚,萬般風姿,濾進那雙天下罕見的絕美眼眸,唯余最本原最清寂的黑白二色。

    一個人的孤獨,一個人的傷心。

    從此再無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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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外,閔西。

    蕭尋鼻際依稀有似藥非藥、似麝非麝的清香飄過,心頭便是一軟,柔聲喚道:“小白狐……”

    側身撲過去時,胸口的劇痛卻讓他疼得呻吟一聲,終於清醒過來。

    大盧在旁慌忙叫道:“太子別亂動,剛挖出箭簇來!”

    看到眼前嶙峋山石和跳躍的火堆,蕭尋這才記起,他是重傷後率著還跟在身邊的最後數十騎避入了山間。

    又是譙明山。

    曾幾度把他帶往生死邊緣,又帶給他多少喜悅和希望的譙明山。

    如今,唯余失望,甚至絕望。

    情場失意,戰場失手,好容易找到扳回局勢的機會,閔東的援兵從後包抄,將他所部兵馬打得落花流水……  

    平生僅見的慘敗。

    他嘆氣道:“大盧,你的手真夠重的。”

    小白狐為他挖箭簇時,她的指觸讓他的皮膚蘇蘇麻麻,幾乎每一處毛孔都張開了,清涼而舒適,幾乎覺不出疼意。

    大盧也在嘆氣,“隨軍大夫打光了,藥也沒了。若是太子妃在,山間隨意看兩眼,也能挖出些止血止疼的藥來。”

    蕭尋忽然間連疼都覺不出,怒道:“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許再提她!我不想聽到她的名字!我早就休掉了夏歡顏,和她再無瓜葛!”

    大盧沒答他,只是忽然轉過頭去,對著那邊山洞口吸氣。

    不僅他,山洞內還在休息的其他人都在瞬間鴉雀無聲,奇異地看向洞口。

    蕭尋舉目望去,一隻圍著小黑裙的小灰猿,正探頭探腦地走進來。

    模樣舉止和歡顏的小白猿很相似,只是毛色不對,且比這半年來越長越肥的小白猿瘦小了不只一圈……

    它向裡面張望幾眼,忽看到蕭尋,頓時吱吱叫兩聲,飛快竄了出去。  

    蕭尋如墮夢中,轉頭看向大盧,“你……你看到小白了嗎?”

    大盧怔怔道:“大概……可能……不是吧?可能小猿都是這副模樣,這種叫聲?小白怎麼會跑這裡來?何況毛色也不對。”

    正這樣說著時,小灰猿又出現在門口,後面還跟了個灰撲撲的人,戴著個灰撲撲的貂皮帽子。一看到蕭尋,那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脫下貂帽飛快奔了過來,叫道:“阿尋!”

    蕭尋看著她那張灰撲撲的臉蛋,用手指住她,好一會兒才能憋出字來:“你……你……真難看!”

    說完卻已呆住。

    兩人都已呆住。

    沒料到會在這樣狼藉的狀況下再見到彼此,更沒料到好容易見到彼此後,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兩人的眼睛慢慢地都濕了。

    歡顏忙拿袖子擦了擦臉,說道:“這幾天風沙真大,我又怕你死了,趕得急,好幾天沒洗臉了……”  

    蕭尋哽咽,兀自恨恨道:“我死了和你什麼相干?你不跟在你男人後面當你的富貴皇妃,享你的一世榮華,跑這裡來做什麼?”

    歡顏也不計較他胡說八道些什麼,說道:“我怕你死了,會去找什麼鬼妻。鬼。妾,想著還是過來守著你要緊,省得你不守婦道,再有過失。”

    蕭尋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指著她道:“你你你說什麼?我已經休了你,我活著娶妻納妾你都管不得,何況死了?”

    歡顏便道:“我過來就是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們家沒這個規矩!”

    歡顏將一樣東西擲在他臉上。

    蕭尋狼狽躲過,匆忙撿起看時,卻是揉皺了的一團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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