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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黃耷著尾巴,小白這回則坐到歡顏面前,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看山路,看看天空,又轉過頭看看歡顏,神色很是為不安。
站在凝香小榭的前方,他們還能遙遙看到蕭尋他們下榻的小鎮,多少人家的炊煙升起,又被狂風吹散,仿若和沉沉壓下來的烏雲連綿作了一處。
幾名侍僕為她和成說等兩名護衛把馬牽向平緩的山道,待到下方可緩轡而行的地方才鬆手讓他們自行騎馬下山。
成說見歡顏白著臉緘默不語,猜她心中不悅,遂笑道:“歡顏姑娘從我們錦王府出去的,算來錦王府也就姑娘娘家差不多。論理殿下該留你吃頓晚飯,住上一兩宿,可這天色不好,怕姑娘呆會給雨淋住;又怕姑娘耽擱了蕭公子明日行程,何況殿下身體也虧虛得很,你千萬別怨他薄情。”
歡顏道:“我不怨他。”
“其實東陽郡主性情很好,待人也和氣,大約也是因為擔憂殿下身體,一時沒想著留姑娘。”
“看出來了。她和殿下……儼然已是一家人了……”
成說怔了怔,沒敢接話。
歡顏望著鎮上那許多不斷被風吹開卻依然裊裊不絕的炊煙,慢慢道:“成大哥,你看,那裡每一處炊煙,應該該有一戶人家吧?”
成說忙道:“對。這裡靠近京城,雖是小鎮,倒也挺富足的。”
歡顏道:“出門訪客的也好,出外經紀的也好,田間耕作的也好,這時候都該回家了吧?或父母,或妻兒,總有人倚閭而盼,匆匆忙忙回家的人也許疲憊,也許睏倦,但能想著家裡有熱騰騰的飯菜,熱乎乎的炕頭,還有……一心一意盼他回家的人,心裡總是開懷滿足的。”
成說道:“那是自然。比如我那倆孩子,平時在家總嫌他們煩,吵得頭疼。可每次回家時都特開心。再苦,再累,受再多的氣,歷再多的險,只要想想我家那口子和那倆孩子的笑臉,就覺得什麼都值了!”
“是啊,什麼都值了……因為你有家。”歡顏散漫地笑了笑,“其實我也有家。可我是不是再回不去了?”
她轉過頭,又看了一眼凝香小榭。
這是慕容家的地方,可這裡偏偏有他。
她一直以為,有他的地方,就該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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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命今天發一次長更,估計也木人表揚我~~不過這文真的不虐啊,有木有!男女主都毫髮無傷來著,是不是?
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一)
更新時間:2012-6-12 0:56:02 本章字數:3104
成說犯愁,小心地挑著字眼說道:“日後姑娘若有機會回來,殿下必定歡迎得很。若是蕭公子願意,再回萬卷樓住幾日都不妨。”
歡顏沒有說話。
前方有岐路。
一條往山下,通往萬家煙火,通往那座四處飄著炊煙的小鎮;一條迤邐彎往山上,此時暮霧蒙蒙,不多遠處便拐入幽深山林,再不知綿杳到何方。
歡顏勒住了馬,向兩邊各看了一眼。
成說等都久知她不認路的毛病,忙指著山下道:“歡顏姑娘,走那邊。”
但歡顏並沒有往下行走。
她下了馬,回身看向山腰的宅院,然後抱著肩,坐到一旁山岩上。
成說等慌忙下馬,問道:“歡顏姑娘,怎麼不走了?”
有冷風撲面,卷著山間隔年的枯枝敗葉,颯颯打到臉上。歡顏揉了揉面龐,低聲道:“我不走。煢”
“不……不走?為什麼?”
“我要等一等。”
“等?姑娘要等什麼?”
歡顏抬起蒼白的面龐,看向在沉沉暮色里依然閃著光彩的一角屋檐,咬了咬唇。
“我等殿下……帶我回家。”
“這……吶”
成說和另一名錦王府護衛相視愕然。
小白猿已偎依到歡顏身邊,上下打量著主人,然後很善解人意地摸摸她的胳膊以示勸慰,開始咬一顆不知從哪裡撿的榛子。大黃狗繞著她走了一圈,很淡定地趴到了她腳邊吐著舌頭休息。
良久,成說小心問道:“歡顏姑娘,剛殿下說過要你等他嗎?他……說了會帶你回去?”
歡顏搖頭,“他什麼都沒說。但我相信他,一定會過來找我。”
成說道:“嗯,我信。侍奉二殿下這麼多年,他對姑娘怎樣,我們怎會看不到?他滿心裡要對姑娘好,可想對付他的人,想對付姑娘的人,以他目前的情況……根本應付不過來。”
他猶豫道:“其實我們不說,姑娘心裡也該明白。讓姑娘跟蕭公子走,其實也是為姑娘好。若是留在蕭公子身邊,以蕭公子對姑娘的心意,日後必當前程無量。如今這位東陽郡主對殿下雖極好,可……絕不會歡迎姑娘回來。姑娘到底在等什麼?等著回殿下身邊被埋汰一輩子嗎?姑娘無依無靠,不但永生永世出不了頭,就是暗中被人害了性命,只怕也無處訴冤……”
歡顏彎彎唇角,那雙黑眼睛焦灼卻堅定。她慢慢道:“我不怕埋汰,不怕被人加害。只要他肯留,我就敢留!”
成說焦急,料她這倔脾氣上來,一時半會兒不肯死心的,眼看山風更大了,向四周打量了下,上前扶她道:“歡顏姑娘,不如到前面那塊山石後躲躲風吧!那邊和凝香小榭隔了道山泉,所以繞遠了,其實比這邊近,門口有什麼動靜,咱們立刻能看到。”
歡顏並沒有堅持,很快應了,帶了她的小白、阿黃挪到近溪邊的山石後,然後取了從凝香小榭帶出的兩包藥,隔著紙包聞了聞,便解開其中一包來,將其中藥材抓在手中,一點點地揉捏,然後丟到地上,扔到溪中。
成說等不敢催促,卻也不敢再為此事驚擾許知言,只得忍耐著陪她等候。
畢竟她從來都是許知言最親近最知心的人,輕重分寸應該拿捏得住,或者真一份旁人難以體會的默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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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天色一點一點黑下來,直至整座山浸入這無邊的黑暗裡,凝香小榭的大門始終緊閉,再沒有任何動靜。
大門兩側的紅燈籠,在夜風裡飄來晃去,像誰哭紅的眼睛,在山林一眨一眨。
忽又一陣急風過來,一盞燈籠滅了。
再片刻,飄搖著的另一盞也歸於黑暗。
歡顏手中的那包藥早已擲光,她把包藥的方紙在掌中揉皺又攤平,攤平又揉皺,待得見那燈籠滅盡,整間宅院死寂般沉浸在暗夜裡,終於把手中揉爛了的紙丟到了旁邊的溪泉里。
風狂水急,那紙片很快便給卷得不見蹤影。
而另一包藥,還好端端地放在她身側。
阿黃嫌冷,正將它的頭擱在藥上,再顧不得以往被骨頭引誘著,因那些藥吃過多少次苦頭了。
成說猜著許知言再不會出來。何況若按平時行程,他們都該把歡顏送回驛館後折轉回來了。
再耽擱著,引得東陽郡主這位未來的主母多了心,指不定又生出什麼事來。
正焦躁時,山間仿佛有什麼隆隆震響,壓過了咆哮的風聲。
他正疑心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時,天邊驟地一亮,一道電光閃過,雷聲當頭炸響,一滴兩滴的雨珠開始飄落。
成說一驚,忙向歡顏道:“歡顏姑娘,不能再耽擱了,我這就送你下山吧!二殿下本就體弱,這時候多半已經睡下……是絕對不會出來的了。”
歡顏抿唇不語,一張瘦削的面龐在暗夜裡尤顯得煞白如雪。
成說又向另一名侍衛道:“這樣,你先行趕去通知蕭公子。想來他這時還沒睡,請他親自過來一趟,把歡顏接回去吧!”
他不敢驚動許知言或東陽郡主,也不好強逼著歡顏起身,但歡顏已是蕭尋愛妾,又是奉旨所納,於情於理蕭尋都有一份責任,——便是到時歡顏還不肯走,也是蕭尋的家事,怎麼也責怪不到他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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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篇名有些拗,解釋下吧!
“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出自南宋王沂孫《天香·詠龍涎香》。宋亡後,宋理宗帝後陵墓被掘,王沂孫等結社填詞,敘亡國之痛。“汛遠槎風”指鮫人乘槎至海上采龍涎,隨風趁潮遠去,“夢深薇露”是指龍涎與製作香料的“薇露”同被研磨時對過去未來的懷想和沉吟,“心字”應該指龍涎香製成後的實際形狀。但詩意當然早已超出字意,何況又是“斷魂心字”。
咱就這樣解釋這句詞吧:遠離自小紮根的故人故地,在相思的磨輾里,如被點燃的篆香,苦苦煎熬著慢慢死去……人走了,魂斷了,心碎了……悽厲到尖銳的疼痛里,無人開解,無人相護。就這樣獨自寂寞著,獨自走下去……
汛遠槎風,夢深薇露,化作斷魂心字(二)
更新時間:2012-6-13 1:02:06 本章字數:2924
眼見那侍衛應了一聲,便要牽馬離去,歡顏忽道:“回來。”
她的聲音在風雷聲中微微地顫,已不若原來的堅定。
成說嘆道:“歡顏姑娘,這事真給蕭公子知道,只怕他心裡也不痛快,日後相處只怕也會心存芥蒂。不如……我們悄悄兒回去吧,從此姑娘好好地過日子,便是殿下……也會開懷些。”
歡顏道:“好。你幫我拿藥吧!”
成說忙應了,拍過阿黃毛茸茸的大腦袋,彎腰去取歡顏身側的藥包時,指尖忽然一麻,一道顫意如閃電般竄過全身,竟連哼都沒哼了一聲,便倒在了地上。
“成哥!”
另一名侍衛大驚,連忙奔過來查看,卻見成說倒在地上,也不見哪裡受傷,慌忙把他扶起時,卻覺他衣服上似有什麼東西爬到了自己手上。
夜色昏暗,他只見著一個比蒼蠅大不了多少的東西爬在自己手背,還未看清是什麼,手背上忽然一疼,如被蚊子叮過。
而那東西卻忽然間消失了。
尚未因驚駭叫出聲來,他已在瞬間失去知覺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