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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2711
很久以後,當楚瑜見到夏一恆,同樣有過這樣的疑心。。
夏一恒生得高大威猛,滿臉虬髯,一雙眼睛利如鷹隼,言行舉止鏗鏘豪宕,滿身殺氣令人驚懼,連一般男子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何況葉瑤一個嬌滴滴的深閨弱女?
而楚楠的身材容貌大致與楚瑜相若,高挑俊朗,秀雅蘊藉,才識亦是不凡,上庸城內不知有多少閨閣女兒暗自心儀。葉瑤和這等溫和男子相處慣了,又怎會喜歡上那位殺人如麻周身戾氣的大吳悍將?
但楚瑜陪著楚楠前往京城見葉瑤時,已經嫁作夏家婦的葉瑤偏偏斬釘截鐵告訴他們,她在無意間救了重傷的夏將軍,然後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她是那樣敢做敢當或者說無情無義的性子,轉眼把與楚楠的婚約連同兩人十九年的情意視若糞土,明白無誤地拒絕楚楠,並表示願意用別的方式補償他。
楚楠不願相信,更不願放棄,每日都到將軍府去,想要將曾經的未婚妻帶回楚家。
葉瑤和他深談了兩次,眼見他糾纏不休,便不許守衛再放他進府,自己也極少踏出將軍府,免得和楚家兄弟碰面。
楚瑜當時已經十六七歲,雖稱不上人情練達,卻也懂得民不與官斗的道理。
別說葉瑤鐵了心不肯回去,便是她想回心轉意,夏一恆一定也不會容忍自己已經進門的妻子變心。
楚家以世代神醫聞名天下,又怎麼斗得過炙手可熱的當朝一品大將?
因此,楚瑜費盡唇舌想勸楚楠放棄,楚母也連連寄信來,要為愛子另覓賢妻,娶個比葉瑤更出色的女子。
可楚楠不肯。
他已瘋了心,入了魔,每日只在將軍將附近徘徊贛。
葉瑤大約也覺得愧對故人,遂悄悄搬離了將軍府。任憑楚楠設盡辦法,也不曉得她到底搬去了哪裡。
他重病一場,然後在重病之中被楚瑜帶回了上庸城的老家。
楚楠纏綿病榻足有半年,才慢慢恢復過來,只是精神極差,再無心理會家中俗務。楚家無人打理,漸有江河日下之勢。楚瑜志不在此,也不放在心上,只盼從此再沒有葉瑤音訊,時日久了,楚楠便能放下心結另結良緣,回歸到正常的生活。
不久,楚瑜以進士及第入翰林院供職。
他在朝中並無靠山,初時並不引人注目,想要出人頭地,自是頗費思量,家中的事便過問得少了。
第二年正月,他忽然收到侍僕急信,才知道楚楠居然打聽到葉瑤隱居的別院,竟又找了過去,並在葉瑤出門散心的時候將她截住。此時葉瑤已與夏一恆成親一年多,當然更不肯隨他離去。兩人爭執間夏一恆出現,看在葉瑤份上總算沒為難楚楠,卻令人將跟隨楚楠過來的隨從一頓亂棍打得哭爹喊娘,自己攜了葉瑤揚長而去。
楚瑜對哥哥的死心眼萬般無奈,因葉瑤隱居的地方離京城並不遠,遂急急趕過去打算將兄長帶走。
誰知到了那裡他才發現,楚楠連驚帶嚇,氣怒交加間竟已病重垂危,群醫束手。他深知葉瑤醫術超群,又是楚楠心病所在,若是能請到葉瑤過來醫治,應該能救得過來。
葉瑤再怎麼薄情寡義,到底是在楚家長大的。楚楠固然不用說,即便和楚瑜也曾情同手足,親如姐弟,斷沒有眼睜睜看著楚楠死去的道理。
楚瑜遂親自夏家別院拜訪夏一恆,求他讓葉瑤念往日之情出手救人,並允諾楚楠痊癒後立刻便帶他回上庸,絕不讓他再糾纏葉瑤。
夏一恆當時的臉色很難看,猶豫著沒有立刻答應。這時葉瑤已聞訊趕來,大約已聽說了楚楠重病,臉色雪白雪白,讓楚瑜立刻回去照料兄長,她收拾了醫具即刻便去給他治病。
楚瑜回去後,將葉瑤即將到來的消息告訴了楚楠,楚楠的精神便好了些,更讓楚瑜認定,只要葉瑤肯來,即便不用藥,楚楠都應該能夠好起來。
但葉瑤始終沒來。
兩個時辰後,楚瑜再度來到夏家別院相請葉瑤,已是人去樓空。
葉瑤虛言支走了他,立刻和夏一恆離開別院,狠心到連看都不去看楚楠一眼。
楚楠挨到第三日的傍晚離開人世。
臨終時,他終於沒有再喚葉瑤的名字,只是握著弟弟的手,含淚道:“我好恨,好恨……”
他始終沒能說出他恨什麼。楚瑜只看到他二十四歲的哥哥在他最美好的年華死去。
死在他的臂腕里,並且死不瞑目。
和葉瑤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不僅有楚楠,還有楚瑜。楚瑜懂得情難自已的道理,心中甚至以此為藉口不斷為表姐的變心開脫,並勸兄長放棄。
但兄長死後,他幡然醒悟。
也許他這個表姐,才是藏得最深的人。
她父族出身寒微,卻輕而易舉成了上庸楚家的當家主母;隨即抓住機會,成了當朝大將軍的一品夫人,從此萬人景仰,富貴尊榮。
至於楚家和楚楠,在被當作她往上攀爬的踏腳石利用完後,原該繼續俯伏於地,心悅誠服地遙望她遠去的身影。是楚楠不自量力,認不清自己的本分,竟敢從踏腳石變身作擋路石,無怪她搬了幾次搬不開後,便只想著除之而後快了……
楚母傷悼愛子早逝,亦在一個月後鬱鬱而終。
從京城趕來致悼的夏家使者被楚家上下痛打一頓後丟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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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數:3024
楚瑜跪於母兄靈前立誓:“沒有人可以踩著你們的鮮血向上攀爬而安然無恙。此仇不報,枉自為人!”。
楚楠至死含恨,恨的無非是葉瑤終究沒能成為他的妻子而已。
楚瑜發誓,他一定會把葉瑤送下九泉陪他,讓她盡到她原該盡的楚家人的責任。
但那時他還是翰林院的小小書吏,想動天下聞名的夏大將軍的夫人,無疑是蚍蜉撼樹。
等他開始嶄露頭角時,夏家出事,滿門抄斬。邊塞的夏一恆、京城的葉瑤,在幾次似是而非的消息後不知所蹤,生死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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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輕輕地撫摸著牌位,向歡顏嘆道:“還有三天,我大哥已在泉下孤單了整整二十年。”
不知是因為他的故事,還是因為穿得單薄,歡顏冷得渾身發抖,喃喃道:“我過年才十八。”
楚瑜皺眉,不解。
歡顏道:“即便我真是夏將軍和葉瑤的女兒,這些事也和我無關。我記不得他們,更不明白他們和楚家的恩怨。楚相是明白人,想必不會遷怒我一介小小侍婢。”
“小小侍婢?”楚瑜冷笑,“如果一切如葉瑤所料,在銀姑用她的親生女兒掩護你度過危機後,如今你該以夏家大小姐身份的遠嫁蜀地,成為未來的蜀國國母了!這次老天沒有如她的心愿,你說,這算不算是因果循環,報應不慡?”
歡顏嘆道:“有楚相在,她又怎會如願呢?我只奇怪,楚相從蕭尋那裡知道了他要娶的是夏家女兒後,怎麼沒有設法阻攔?”
楚瑜道:“皇上剛剛登基,對我多有疑忌,絕不會容忍我阻撓兩國和親,我只能順手推舟大力玉成此事,日後便是和親公主出了什麼意外,旁人也疑心不到我身上。”
歡顏打了個寒噤,“你原本打算暗害聆花?贛”
楚瑜笑了笑,“等你出現後,我當然不會再有那樣的打算。聆花是公主,你是侍婢,很好。何況你長的那樣像葉瑤,又才十八歲,更好。——正和葉瑤離開我大哥時的年齡相若。”
想暗害公主而不讓人察覺,顯然不容易;而讓侍婢從這世上消失,實在是再簡單不過。
他甚至已經做到了。
即便許知言、許知捷再怎麼把她放在心上,也不可能為一個侍婢鬧出什麼大風波來。
說到底,只是錦王府失蹤了一個侍婢而已。
而且,這侍婢還是自己悄悄離城的。
換有心人編排幾句,說不準就成了侍婢私逃或私奔,連錦王府都得為此蒙羞,更別說往下追查了。
歡顏許久才能顫聲笑道:“我原以為楚相是大吳棟樑,才識超群,正直有為,又不失溫厚善良。”
“你不用激我,沒人救得了你。走到我這個位置的,絕沒有真正的善良之人。何況旁人也許認為我正直善良,你不會。很少有人能有你這樣的玲瓏。如果我沒猜錯,你從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在防備我。可惜你太想證明自己的身份,還是落入彀中。”
歡顏說不出話來。
楚瑜已返身往門口走去,口中猶在嘆道,“人的記憶力有限,時日久了,有些事是可以忘懷;但有些事就像鐵刺扎在了肉里,時間越久鏽蝕得越厲害,也便越讓人痛楚。我想拔出那根刺了。我也很想知道,當葉瑤知道她的女兒因她的過錯被生殉,她悔不悔,她痛不痛。”
他頓了頓,頎長的身影被隔壁房間透入的燈光照出優雅卻漆黑的剪影。
他仿佛極恨,又仿佛極痛,那樣啞啞地說道:“不知道……她到底死沒死……”
香已燒到了頭,燭也滅了。
楚瑜的身影也便在那一刻消失。
他踏入了他所掌握的那片光明。
歡顏跌坐在地上,像困縛於繭中的蛹,極力蜷緊著身子躲避鋪天蓋地的黑暗和寒冷,嗚咽著哭出了聲。
“你好不好……”
她仿佛沒問任何人,黑冷的密室卻低低迴蕩起她哀切的聲音。
她不想知道她死沒死,悔不悔,也只想知道她好不好。
她的……母親,是不是還好好地活著。
就像她這樣,如一隻離群的孤雁,安靜地存活於某個角落,記掛著女兒,記掛著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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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是石櫻進來把她扶了出去。
她渾渾噩噩臥回衾被中時,全身還如篩糠般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