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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尋淡然道:“輕凰,你覺得許安仁庸懦?”

    白袍女子道:“身在儲君之位,一再給那些大臣和庶出皇子逼得險些地位不保,難道不庸懦?我義父當年曾為太子太傅,全力保他太子尊位,他卻眼睜睜看著夏家被人夷滅,難道不庸懦?”

    蕭尋冷笑,“可那些威脅許安仁地位的大臣和庶出皇子今天又在哪裡?楚瑜雖厲害,又何嘗動得了他的太子之位?母后早逝,他卻安然地當了四十一年太子而平安無事,他又怎會庸懦?夏大將軍舉族被滅,太子卻能保下他的幼女,並在地位漸穩時收作義女,又怎會是毫無決斷之人?”

    白袍女子亮如星辰的眼睛裡便散出溫柔的希冀,嘆道:“不知道我這個從未謀面的義妹,會是什麼樣子的女孩兒。”

    蕭尋笑道:“將門必出虎女。何況夏夫人是出了名的天姿國色,想來夏大將軍的女兒,怎麼著都會是個與眾不同的俏佳人。”

    白袍女子睨著他,“你便是因為這原因,才應了義父臨終的要求,到大吳求娶我義妹回蜀?”

    蕭尋便拿玉笛抬起白袍女子的下頷,輕浮地嘻笑:“呀,這話聽著酸。夏輕凰,你這是吃醋了?”  

    夏輕凰臉一紅,拍開長笛,抬腳便踹向蕭尋,慍道:“我吃誰醋也不至於吃你醋吧?你滿府的姬妾,我只愁我義妹娶回來你往哪裡擺!”

    她出腳迅捷,蕭尋閃得更快。船頭方寸之地,他居然旋踵而避,然後一閃身飛到船艙之上,長笑道:“不得了,你義父是要你輔助我,還是要

    你謀殺我?”

    夏輕凰哼了一聲,說道:“你若是欺負我或我妹子時,我說不準真會謀殺你!”

    蕭尋聳肩,“還沒見上一面,便這樣姐妹情深了?”

    夏輕凰神色一戚,黯然道:“這麼些年,義父孤身一人,只牽掛著義母唯一留下的那點骨血,為她到死都不肯閉眼。他養育我一場,又教我武功謀略,我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含恨九泉,怎麼著也要看著我這義妹終身有靠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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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蓮葉雨,蓼花風,秋恨幾枝紅(八)

    蕭尋從船艙上方躍下,船兒照舊向前平穩行著,幾乎不曾顫動一下。  

    他靜默片刻,答道:“夏大將軍幾度救我於危難之中,我也斷不會讓他女兒受半分委屈。”

    夏輕凰一笑,拭了拭眼角,說道:“難道你也肯說句正經話。”

    蕭尋拍拍她的肩,尋思道:“聽說她在太子府里名叫聆花?”

    “是啊,聆花。”

    “這名字文雅嫻靜得很,不像是夏大將軍取的名。”

    “義父一直為大吳征戰沙場,何嘗有機會替她取名?義妹兩歲時,他倒是奉詔回京了,可惜還沒到京師,就被人陷為叛逆,不得不逃往蜀地……父女倆都不曾有機會見上一面。聆花這名字,多半是許安仁為了避人耳目為義妹另取的。”

    “何以見得不是夏夫人為愛女取的閨名呢?”

    “據說義母生她時頗有異象,連著數日夢見彩鳳飛舞,臨產那日更是夢著飛鳳入懷,隨即生下她。戰時書信緲杳,喜報傳去時,一時未得夫婿確信,便先取了個小名,叫作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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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兒,鳳兒……”

    是母親在喚她麼?

    還是,記憶里另一個模糊得仿佛不曾存在的身影?

    歡顏模糊地喊了聲母親,便聽得耳邊有人在喚道:“歡顏,歡顏,我是知捷。”

    歡顏睜開眼,看到了許知捷貼近自己的放大的臉龐。

    她皺了皺眉。

    許知捷忙向後退一步,賠笑道:“你醒了?身上疼得可好些了?二哥總說你睡得還算安穩,瞧來是在騙我。夢裡都在嘀咕著什麼。”

    歡顏道:“何嘗嘀咕什麼,可能是在說夢話吧!”

    許知捷道:“做什麼夢了?”

    歡顏道:“也沒什麼,好像看到我娘了。”

    許知捷靜默片刻,嘆道:“若是銀姑姑還在,只怕聆花不敢這樣過分。她怎麼就忘了,銀姑姑不但奶大了她,夏家出事,她更把親生女兒扔到一邊,帶了她千里奔逃……我真看不懂她。難道她真的那麼喜歡三哥?橫豎我瞧著三哥原先根本沒把她放心上。”  

    “原先?”歡顏聽出些言外之意,“那麼,現在呢?他們……在一起了?”

    “沒有。”許知捷眼底浮過一絲幸災樂禍,“本來母親說要為他們把親事定下來,可前天皇祖父駕崩,宮裡又要預備大行皇帝喪禮,又要預備父親登基之事,誰還顧得了他們的親事?”

    歡顏一驚,這才注意到許知捷穿著素衣。

    這裡是東城的慈恩廟。

    許知言性情孤僻沉靜,常與方外之人交往,與這裡的方丈淨德禪師更是好友。

    歡顏出事,眼見許知瀾都攀上她,他情知難以挽回,阻了許知捷冒然出言相救,只在暗中設法,和許知捷買囑了行刑的婆子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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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蓮葉雨,蓼花風,秋恨幾枝紅(九)

    他們一個是嫡長子,一個是太子妃親生,尚德堂那些婆子得罪不起,何況也是有眼色的,料得他們也不敢再將歡顏帶回太子府,也就揣著明白裝糊塗,只把歡顏當作死人由著他們運了出去。日後便是上頭發現追查,大可說是歡顏自己命大,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罪過。  

    如今,歡顏已慈恩廟調養了一個多月。

    這兄弟倆何等尊貴,自能覓來天底下最好的傷藥補藥來為她調理。太子妃管束得緊,許知捷每次出門都有大批扈從相隨,又是眾人皆知的少年心性,無故到寺廟中來,自是不便;許知言倒是常來探望,有幾日直接便留宿於廟中,只是他素來寡言少語,大多時候只是與歡顏安靜相對,沉默地把玩著他的棋子。

    歡顏雖是侍女,但有母親銀姑疼惜嬌養,從小吃穿用度和小姐聆花並無太大差別,別說粗活重活,連端茶送水之類的活兒都很少會去使喚她。

    前年銀姑去世,歡顏已經長成,生得清美飄逸,靈慧動人,又有諸公子明著暗著照應,家中上下僕役侍從誰敢對她不敬?聆花嫻靜溫雅,也從不管束她,由她自在讀書學醫,日子過得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還富足悠閒,幾乎不曾受過什麼委屈。

    如今親如姐妹的小姐和山盟海誓的心上人聯手要致她於死地,那等黯然絕望恰如山崩海嘯,堪堪將她壓得透不過氣來。

    過了這許多日子,她自覺身上的傷口痊癒得差不多了,可心頭的創傷卻日復一日地潰瘍著,怏怏的連話都懶得說。許知言靜默相陪,倒也合了她的心境。

    前日許知言剛剛到廟中,便有從人上前附耳低語了什麼。他神色未變,照例和淨德禪師敘了話,又問了歡顏起居,才不急不緩離去。  

    早猜著必有變故,再想不到竟是順成帝駕崩。

    歡顏問向許知捷:“皇上駕崩,你不在宮裡守孝,還到我這邊來?”

    許知捷笑道:“這時候宮內宮外都忙亂得很,我找個藉口離開,連跟的人都少,正方便來瞧你。”

    從來帝王之家最是無情。太子許安仁四歲立儲,當了四十一年太子,其間幾度險險被廢,多少年風雨過來,雖然表面還是君慈子孝,可兩人間的父子之情還剩多少,只怕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

    至於許知捷,本又隔了一層,對這所謂的皇祖父更是既懼怕又鄙夷,能不見就不見,能躲著就躲著,憑太子妃怎麼勸導訓斥,總不去親近。如今聽說祖父死去,也不見有多少戚意。

    歡顏嘆道:“五公子,你這不是胡鬧嗎?若給人發現了奏上一本,就是有太子和太子妃袒護,也難免給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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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蓮葉雨,蓼花風,秋恨幾枝紅(十)

    許知捷不屑道:“責罰便責罰。難不成殺了我?橫豎我沒有三哥他們的雄心壯志,何必呆在那裡假惺惺掉耗子眼淚?”  

    他笑嘻嘻道:“何況二哥還在那裡呢,他自然知道我來瞧你,便是有人追問,也會幫我遮掩過去。”

    歡顏悶了半晌,問道:“三公子必定也在宮裡吧?”

    許知捷的笑容便冷了下來,“他?他還能去哪裡?想想他和聆花以往對你那麼好……呵,現在想著,他和聆花還真是天生一對,天配良緣呢!歡顏,你別再記掛著他了,他根本……不配你!”

    歡顏強笑道:“五公子,你說笑了!”

    許知捷明知她心裡還是放不開,看她神情蔫蔫的,往日圓圓的面龐瘦作了窄窄的一道,蒼白蒼白的,不覺又是著惱,又是心疼。

    他一把將歡顏從床上拖起,說道:“誰說笑?起來,我陪你出去走走,總這樣悶在屋裡,也不怕悶壞了!”

    歡顏掙扎,只往棉被裡鑽著,說道:“我不出去。冷得很,我怕著涼。你也早些回去吧,別真給人抓了什麼把柄。”

    許知捷扯開棉被,拿了外袍便往她身上套。他怒道:“冷又怕什麼?並不是只有他許知瀾一人會為你準備大衣裳!”  

    歡顏手一頓,長睫顫了顫,黑黢黢的眼眸便飛快籠上霧氣,卻咬著唇一個字也不說。

    許知捷抓了抓她頭髮,忽將她抱在懷裡,柔聲道:“歡顏,你放心,並不是人人都如三哥那樣。我和二哥必會好好照顧你,直到你再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少年郎……”

    他偷偷地窺探著歡顏的神情,面龐泛起微微的紅暈,聲音不知不覺低了下去,“不然,你一直跟著我也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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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顏到底跟著許知捷走出了房門。

    不知不覺,初冬已至。

    慈恩寺位於東山,雖然不高,但也比京城裡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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