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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正發時誰中的,空山落日幾驚心(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768
歡顏心頭怦地一跳,定定地看他良久,伸手從枕下取出一張藥方遞了過去,“按方服藥,大約有個三五天,餘毒也該清得差不多了!”。
蕭尋微感意外,將那方子折好,小心放入懷中,笑道:“看來我沒有白來這一趟,果然解了輕凰的毒,解了你的心結,也免得我被冤枉,無緣無故給你記恨一輩子!傀”
“真的無緣無故麼……”歡顏轉眸,盯著帳幔上細細勾繪的連理花枝,嘆道,“好吧,其實討厭一個人就夠煩的,想來恨一個人更累。我不想恨你,你也需得遵守承諾。”
“承諾?”
歡顏見他面帶疑惑,便又憤怒起來,“剛把夏輕凰救回來,你就想食言了?你來求知言救人時明明說過,只要夏輕凰沒事,你必上書皇上,依然把我還給他。你現在還想著我跟在你和聆花後面,到你們那個見鬼的蜀國去為奴作婢嗎?”
蕭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嘆道:“小白狐,我應允的事必定設法辦到。不過……咱們蜀國山青水明,並且多產靈花異糙,許多吳國找不到的稀世靈藥,都能在咱們那裡找到,應該說……是個神仙住的地方,絕不是見鬼的地方吧?”
歡顏道:“若是你們都逼迫我,我便讓你們都去見鬼!”
她在袖籠里掏半天,捏出一粒雪白的藥丸子來,遞給蕭尋道:“把這個吃了!誄”
蕭尋一怔,問:“什麼藥?”
歡顏道:“毒藥!你敢不敢吃?”
“不敢。”
蕭尋將那藥丸放到鼻際一聞,只覺清清淡淡的藥香伴著說不出好聞的女子芳香直沁肺腑,心中竟是一盪,嘴裡說著不敢,卻已將那藥丸送入口中。
入口微覺酸苦,嚼了兩嚼,便有甘涼的滋味溢出,並且越來越清甜。
他咽下,向歡顏伸出手去,“這是什麼糖?味道真心不錯,我帶幾顆回去吃。”
歡顏古怪地看著他,“這是毒藥!”
蕭尋閒閒而笑,“我的命是你救的,若你捨得拿去,我便捨得給。”
他忽低下頭,鼻尖快要碰到歡顏的額,昨晚被歡顏用指甲撓出的血痕便清晰可見。
他吃吃笑道:“果然越回味越好吃。來,再給我幾顆吧!”
歡顏見他無賴又無懼,倒也無奈,瞪了他好半天才道:“真是毒藥!”
蕭尋道:“我真想再來幾顆!橫豎再毒的藥你也能解,就當我送上門給你做試驗,好不好?”
他笑嘻嘻地一心要哄歡顏開心,百般退讓包容。歡顏本不是什麼撒潑之人,終於也沒法拿他撒氣了,一巴掌把他那張俊臉拍開,繃著臉道:“這毒藥很厲害,會在一個月後發作,立刻便要了你的命。一個月後你一定已經回到蜀國了吧?如果到時我沒有跟去,我就讓知言把解藥給你送過去。要去真逼我陪嫁過去,哼哼,等你死了,我依然回這裡來,讓聆花在那裡孤伶伶地守寡去。”
蕭尋笑道:“好。”
依然笑語晏晏,沒有一絲懼意。
見威脅不到他,歡顏便極鬱悶,趕逐他道:“我累得很,要睡了,你還不去陪你的未婚妻和你的好知己?”
蕭尋嘖嘖道:“都說了你也是我知己,陪你也是我份內之事。”
他這樣說著,見歡顏花容憔悴,蒼白異常,知道她這一兩日已經受夠了,也怕擾她休息,說笑兩句,也便轉身辭去,為她輕輕掩上房門。
站到門外,他臉上的笑容才慢慢地消逝。
虧得這是小白狐的房間,從來只小白狐一個人住著,並未溶入另一個男子的氣息。不然,他就是再好的定力,只怕也笑不出來。
這個女子,他曾擁過親過,看著她在他身下如雪蓮般嬌媚盛綻,甚至幻想過她永遠只對他一人嫣然而笑。
許多時日過去,他依然記得她肌膚的溫度和唇瓣的柔軟。
可原來,她不屬於他,從來不屬於他。
從身到心……
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縈系……
他悵然嘆息,輕輕地喚著:“小白狐……”
聲音極低,屋內的歡顏正在袖籠里掏摸著,再也聽不到。
她正從袖子裡翻找出幾粒和蕭尋所服一模一樣的雪白藥丸,取一粒放到自己口中。
先苦而後甘……
竟比京城裡最出名的梨膏糖還好吃。
她便憤憤了,將剩的幾粒都塞到自己口中嚼著,拖起被子蒙到頭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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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回到夏輕凰暫住的屋子,聆花正坐立不安,見他回來,便急急迎上前去,問道:“蕭公子,二哥答應了嗎?”
蕭尋搖頭,“二哥正臥床休養,並未見我。”
聆花便又要落下淚來,“他向來只聽歡顏的話,只怕對我們都已心存芥蒂。”
蕭尋本待耐了性子細細勸慰,卻見她紅了眼圈萬般委屈的模樣,心念一動,順了她的話頭嘆道:“不錯,我原來敬重她一身好醫術,又曾救過我,現在看來……到底太過輕浮。二哥怎麼就信了她,事事聽她擺布?”
聆花嘆道:“終究是我不好。總是念著辱母哺育教養之恩,事事依她縱她,才養成她這副目中無人的脾性。如今她在大吳聲名狼藉,甚至累了二哥和公子聲譽,我實在是萬分過意不去。本想著她跟我去蜀國也好,至少無人知她底細,萬事又有公子擔待,誰知她似乎並不肯去。如今聖旨已下,難道要公子為她忤逆龍心落個抗旨不遵的罪名?”
花事闌珊到汝,更休尋滿枝瓊墜(一)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911
歡顏本就受傷,強撐著為夏輕凰療毒,委實已身心俱疲,精神比前晚更覺委頓,傍晚和蕭尋說了幾句話,便覺燒得更厲害了,只得自己開了藥來讓人煎了服下,繼續臥床休養。。
寶珠明知她傷病不輕,親自將晚飯捧到了歡顏床頭。
歡顏端過剛燉的雞湯來先喝了兩口,舌尖覺出幾分鮮香,神智便清醒些,問道:“寶珠,你怎麼不去服侍殿下?他吃過了嗎?”
寶珠道:“我正納悶來著,殿下說他困得很,不想吃飯。我猜著是因為昨晚的事沒能睡好,所以精神不濟吧?可他沒吃飯,卻叫我去請趙十年過來。”
“請太醫了?”
歡顏端著湯的手頓住,抬眼看向寶珠。
“殿下有沒有哪裡不對勁?”
寶珠有些不安,“殿下的神色不大好,不時按壓著太陽穴。我問他,他又不肯說,還讓別驚動你,說你身子弱,禁不起折騰……”
歡顏再也坐不住,急丟開碗勺披衣下床,說道:“怎麼會呢?便是夜間沒睡好,午睡一兩個時辰也該夠了!難道是病了?說我身子弱,難道他身體又好到哪裡去?”
寶珠本就不放心,方才故意露了口風,好讓歡顏去看下,見狀急忙過去為歡顏收拾廓。
好在天氣漸漸和暖,歡顏披了外袍便能趿上鞋去隔壁看望許知言,寶珠自會捧了她的醫箱跟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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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房裡的美人捧蓮銅燭盞上,六瓣蓮花邊緣各插一支燭火,將屋內照得亮如白晝,可以輕易察看到許知言的神情。
寬大的白布條蒙著他的雙眼,他的臉色已白得快和那布條一樣了。
他的雙手仍在按壓著太陽穴,指尖卻微微地發抖。
“知言!傑”
歡顏忍不住喚道。
許知言頓了頓,放下手慢慢彎出一抹笑,柔聲道:“不是讓你好好地靜臥休養嗎?怎麼又跑來了?”
歡顏已奔過去,問道:“我只是受點皮外傷,根本不礙事。你……你哪裡不舒服?”
許知言吃力地笑了笑,說道:“我好端端的,哪裡有不舒服?”
歡顏再看他一眼,實在看不出他哪裡像好端端的模樣,抓過他的手便搭上了脈。
許知言兀自說道:“大約昨晚著了涼,今日又被那蕭尋氣著了,才有些頭疼。我已喚了趙十年過來開藥,大約兩劑下去,散散寒氣便好了……”
“知……知言……”
歡顏忽打斷了他,仿佛上下牙關在叩著,連聲音都哆嗦了。
她的手將他的脈門按得更緊,仿佛遇到了不可置信的事,連指尖都在瞬間冷了。
許知言不覺住口,凝神對著歡顏的方向。
他頭部的疼痛和暈眩感越來越強烈,一陣陣地昏黑著,——他本就什麼都看不到,但至少他腦中還能描摹著種種色彩。
如碧藍的天空,如潔白的雲朵,如飄零的杏花,如母親柔婉的微笑,如歡顏嬌俏的容顏。
可如今,一陣接一陣,他仿佛連思維都開始昏黑。
從突如其來的聖旨,到歡顏大鬧蕭府,到夏輕凰中毒,到蕭尋的闖樓,走馬燈似的在腦中轉動。
他仿佛抓住了什麼,又仿佛什麼也沒抓住。
“歡顏,別怕……”
他居然這樣說。
卻連他自己都沒細想,他為什麼會這樣說。
歡顏已鬆開了他的手腕,纖細的手指顫動著,卻解開他眼上蒙的白布條。
他眨了兩眨,感覺中午敷的藥物正簌簌往下掉落。
記得,中午解開白布條時,他的眼前白蒙蒙的,甚至能看到些微的影像。
敷藥的是沉修的兩名藥僮,歡顏已經疲累得坐都坐不住,臥在軟榻上枕著他的腿。
他依稀辨得出她窈窕的人形,順著那朦朧的黑色輕輕撫過,掌上果然是柔軟如絲的長髮。
歡顏的長髮。
必定烏黑如墨,柔滑如緞。
他想,如果他眼睛復明後再學繪畫,不知道一年內能不能繪出一幅完全描摹出她神態情致的畫像來。
他這樣想著,在包紮完後也就這樣和歡顏說了。
歡顏已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卻歡喜地笑著,說他當然能。
他那樣聰明,五歲稚齡就學會那麼多的字詞,用神童來形容並不為過。等他雙眼復明,以那樣真摯柔軟的心境,學繪畫必定是輕而易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