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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言微微動容。
這時,只聞樓下傳來壓抑不住的大聲哭泣,伴著守衛們惶恐的阻攔話語:“公主,公主,請……請容我們通傳……”
“閃開……”
聆花在嗚咽。
但聞腳步聲響,聆花衝上樓來。
卻是雲髻散亂,滿臉淚痕。
守衛不敢使蠻力阻攔,眼睜睜看她上來,只得跪地請罪:“殿下,公主堅持要上樓……”
許知言揮手令他們退下,皺眉摩挲著手中的棋子。
聆花已奔到許知言身畔,牽著他衣袂“撲通”跪倒,哭道:“二哥,我求你,就讓歡顏救救輕凰姐姐吧!輕凰姐姐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性情直慡,才誤傷了歡顏……我無父無母,好容易認了這麼個異性姐姐,原以為從此便是遠嫁他國,好歹也有個依靠,誰知……”
蕭尋原就不甘這麼放棄夏輕凰,見狀竟也跟著跪倒,嘆道:“二哥,若是歡顏當真傷重到無法動彈,在下也不敢強求她救人。只是輕凰也就這一時半刻了,我也不忍她死在來回奔波的路上,便求二哥容我在此送她最後一程吧!”
許知言聽他跪倒,忙起身避開,嘆道:“蕭公子又何苦如此!”
他和蕭尋地位相若,又屬同輩,自是不想受他的禮,又見蕭尋誠摯重義,畢竟人命相關,心下已是躊躇。
他既已打算讓歡顏借重傷之際佯死脫身,此時再讓歡顏救人,無疑會暴露歡顏真實傷勢。
這時,只聞內室傳來歡顏的聲音:“殿下,把她送進來。”
蕭尋大喜,不待許知言說話,便抱著夏輕凰衝過去,叫道:“小白狐,你醒了?”
聆花跟在他身後,拭著淚道:“天可憐見,輕凰姐姐……該有救了吧?”
許知言皺眉,沉吟片刻,無奈地嘆息一聲,跟著往內室走去。
寶珠深知內情,扶著他低聲道:“殿下,這可怎麼辦?”
“總會……有辦法的。”
許知言慢慢道。
距離聆花出嫁的日子還有十天,他還有時間慢慢安排。再則,如果蕭尋主動放棄,他的阻力也會小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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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披了件短襖,已經起身坐到了床沿上。
她臉色蒼白,長發烏黑,一對眼睛愈發顯得大而黑。
她的目光從蕭尋臉龐一掠而過,轉到他身後緩緩踱入的許知言身上,眉眼間已綻過溫存笑意。
蕭尋偶爾來過萬卷樓,卻從未進過內室。此時他將周圍一打量,見房中陳設簡潔闊朗,細看時儘是不張揚的奢華,分明是許知言的臥房;但書桌上卻放著銅鏡梳子,又有妝奩釵環等物,便知歡顏也住在一處,立時有什麼堵在胸口,沉鬱得連氣都透不過來。
聆花已奔到窗前一張軟榻前,說道:“公子,快將姐姐抱這裡來,好讓歡顏診治罷!”
蕭尋應了,忙將夏輕凰抱過去,訕訕看向歡顏,“歡顏,你……還撐得住嗎?”
歡顏掩著昨夜傷處,慢慢走到榻前坐了,聆花上前要去幫忙時,歡顏已道:“巫醫者至賤,不勞公主紆尊降貴。”
聆花縮手,咬著唇看看她,又看看蕭尋,已是淚光點點。
寶珠只得扶許知言坐了,幫著歡顏去收拾。
歡顏切脈片刻,已面露驚訝,旋即起身檢查夏輕凰瞳仁,急道:“快取我的醫箱來!”
寶珠忙把她的醫箱抱來,看她取出金針,知道要用針灸之術,忙去幫她解夏輕凰衣帶。
聆花見狀,遂去挪牆邊的蜀繡屏風。蕭尋忙過去搭手,將屏風擋到軟榻前。
蕭尋和夏輕凰再怎麼情同兄妹,到底男女有別;可夏輕凰生死一線,要他到屋外等候,他又不放心。聆花此舉,極是善解人意。
蕭尋默默看她一眼,目光已是柔和。
機正發時誰中的,空山落日幾驚心(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751
歡顏遠遠瞧見,臉色便更冷沉,手中卻不停歇,很快褪盡夏輕凰衣物,拈著一根根細如牛毛的金針,慢慢***其胸前幾處要穴,然後緩緩在穴道附近推壓。。
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舉重若輕傀。
幾針下去,她的額上已儘是晶瑩汗珠,手指也開始微微發顫。
寶珠拿了絲帕給她擦汗,目光瞥處,“啊”地低低驚呼一聲。
許知言已聽到,側頭問道:“怎麼了?”
歡顏低頭瞧了眼自己胸前,說道:“沒什麼。”
寶珠卻已說道:“歡顏姑娘的傷口裂了,在流血。”
蕭尋忙道:“那先歇一會兒,為歡顏包紮下吧!誄”
歡顏冷冷道:“毒氣已攻入心脈,再歇一會兒,病人就沒得救了!”
蕭尋動了動唇,一時作聲不得。
許知言問:“夏姑娘中的是毒,不是蠱?”
歡顏只覺指尖的金針在眼前亂晃,一陣陣的頭暈目眩,只得倚在寶珠身上闔眼定了定神,才道:“她中了我的蠱,因強行運用內力而被蠱蟲反噬,又受了點內傷,暈倒或臥病都不稀奇。稀奇的是她在中蠱之後又中了某種劇毒。”
她隔著屏風怪異地看向蕭尋,聲調里卻分明有著某種幸災樂禍:“我還是不認得這是什麼毒,但我敢確信,她中的毒和你上次中的毒毒性相類。你們的敵手看來還是個用毒高手,絕對比我高明呢!”
“好在有歡顏姑娘在,再兇猛的毒性也抵不過歡顏姑娘兇猛的醫術,對不對?”
蕭尋笑著,絲毫不敢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詞,眸光卻閃過疑惑。
他緊接著又問:“是和我東山那次中的毒差不多嗎?”
歡顏搖頭道:“比那次的毒厲害多了!和你上回在府里遇刺中的毒差不多。你們蜀國那個慶王,看來找到極高明的用毒高手了。等你回了蜀國,還是自求多福吧!我可不會跟著你去那個鬼地方幫你解毒。”
她略有些精神,站起身繼續施針。
蕭尋僵坐在屏風外,一時做聲不得。
許知言感覺極其敏銳,問道:“蕭公子怎麼了?”
蕭尋無聲嘆息,卻道:“沒什麼。”
許知言明知他必有線索,卻不願跟他提及,更是不悅,起身走到稍遠處,卻把瓊響抱在手中,輕輕撥動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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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蕭尋是在救歡顏時觸發機關才中的毒,當然也知道抓走歡顏的正是楚瑜。
楚瑜和蜀國以及他們父子頗有牽扯,他暗中救人,卻不願讓楚瑜知曉,當然也無法向楚瑜求證他囚禁歡顏的原因。
他也曾留意打聽楚瑜和歡顏的關係,可惜那段往事委實太過隱秘,他終究只從錦王府和相府的無聲對峙中察覺出楚瑜對歡顏絕不是男女之間的情仇愛恨那樣簡單。
楚瑜對付錦王府或歡顏,或許可以歸結於他所不了解的私仇或吳國朝堂之爭;可楚瑜派人對夏輕凰下毒,則完全無從理解。
楚瑜需要蜀國為外援,蜀國也需要有人在吳國朝堂為自己撐腰。撇去私交不談,楚瑜對蕭尋的心腹侍衛下手,無論如何也是解釋不通的。
蕭尋正思緒紛紛時,忽聞琴聲一線,卻是許知言在撫琴。
如水風淡淡,如夜月溶溶,如清波渺渺,那琴聲幽幽閒閒地蕩滌過來,不動聲色地濾去心中雜念,令人神智驀然一清,立時沉靜下來。
蕭尋隱約看到歡顏行止似比方才快捷許多,猜得許知言正試圖用琴聲安撫歡顏,讓她集中精神為夏輕凰治傷。
琴聲緩緩上揚,漸漸悠然,如春日陽光,如山間溫泉,暖意融融,潺湲而安妥,柔和地熨著人心,連世間的苦痛疲乏都似被這琴聲驅散趕遠了。
蕭尋不覺撫上腰間的玉笛浮馨,卻沒有如當日合奏《平沙》那般吹笛相和。
他同樣精於音律,若論吹奏技巧,也可算得上爐火純青,並不亞於他一身好武藝。可若他奏笛,也許能贏得音律高手們無數讚美和吹捧,可絕不可能有這樣切實的蕩滌心魂甚至療人疾痛的效果。
是他不夠靜心,還是他不夠用心?
隔著屏風,歡顏身子頓了頓,依稀可見她偏過了頭向這邊看來。
無法看到神情,但想來必是溫柔如水的。
那樣的神情,是對著許知言的。
在寶珠在歡顏身邊幫忙,聆花插不上手,不安地在屋中來回走著,不斷地查看著夏輕凰的動靜,見歡顏臉色雪白,額上鼻尖都沁著汗水,也不顧自己的衣衫多麼地華貴精緻,抬起袖來為她擦汗。
歡顏側身避開,冷冷喝道:“滾!”
聆花一瑟縮,慢慢退了開去,淚花在眼中滾來滾去。
許知言聽得歡顏對聆花無禮,琴音一滯,很快又揚起,比先前更覺柔和,仿佛正輕言細語,柔聲安慰著辛苦救人的歡顏,——完全無視被一個侍婢侮辱的尊貴公主。
聆花退到屏風外,出神地看著夏輕凰的方向,好一會兒,才拭去淚水,低頭走了開去。
片刻後,她端了兩盞茶來,先奉一盞給許知言,再把另一盞送到蕭尋手邊。
蕭尋想著她昨晚一聽說夏輕凰中毒便急忙趕到蕭府,衣不解帶整整照顧了一夜,如今還被小白狐欺負,心中大是不忍,起身道謝接過,低聲道:“歡顏姑娘最擅解毒,輕凰應該不會有事。公主不妨回房休息一會兒,有事我讓人通知你。”
機正發時誰中的,空山落日幾驚心(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763
聆花哽咽道:“輕凰姐姐這樣,叫我怎麼休息?我……”。
蕭尋也已覺出歡顏對聆花不加掩飾的排斥,甚至許知言對她也極冷淡,再看不出一絲兄妹之情來。——即便他們並非親兄妹,卻是從小兄妹相稱,彼此並無利害關係,許知言再淡漠寡情,也不該這樣生疏。
他猜測不出其中的緣由,見聆花無聲落淚,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只得柔聲安慰道:“公主不必太過擔憂,輕凰吉人天相,應該不會有事。何況她一向心疼你,若知道你為她這樣憂心難過,只怕更不安心。”
聆花便依在他身畔,漸漸收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