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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低低抽泣,嗚咽道:“既然以後會辜負,又何必當初許諾?有他一日,便許我一日歡顏……蕭尋,你聽他這話說得可好聽?原來……一日一日計算有那等好處!若有一日另覓新歡,只需讓我即刻死去,便也不算違諾,是不是?”
蕭尋吸了口涼氣,“他看上了別人,便要你死?”
歡顏定定地看著那星光,大顆的淚珠落下,疲倦地說道:“其實我寧可已經死去,便也不必……不必每天都丟了魂般難受……比死還難受。可我又不甘心。我實在不甘心,我實在很想問他一問,便是人人想我死,他又何必來推我這最後一下?推我……墮深淵,入地獄……”
她捉住蕭尋的前襟,忽然嗚嗚地哭泣起來,竟如孩子般地委屈。
蕭尋只覺胸口的濕暖一陣一陣的,透過肌膚一直扎到心口,煎著刺著般難受。
許久,他將她抱起,一步一步穩穩地走下石山。
他也像安慰孩子一樣,很耐心地柔聲安慰:“別怕,別怕!他若推你,我便拉你。我將你拉出深淵,拉離地獄,護著你一直開開心心的……唉,小白狐,從來只有狐妖戲弄人啊,你怎麼被人戲弄了?”
蕭尋將歡顏抱回屋中時,她已鬧得倦了,哭得累了,沉沉地睡倒在他腕間。
蕭尋急換侍女過來,將火盆籠到床邊,在外候著侍女為她換了衣裳,看她睡沉實了,這才怏怏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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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夜都睡得有些不安。第二日一早起床便趕過去看時,果然見歡顏宿醉未醒,身體卻從半夜起便開始作燒。
奉命值守的侍女明知她是著了涼,連夜熬了驅寒湯給她服了,裹了厚厚的衾被讓她發汗,卻絲毫不見效果,到晨間已經燒得滿臉赤紅。
蕭尋見狀,急請了大夫過來,卻道她不僅外染風寒,更兼肝氣鬱結,應是憂思過甚,抑鬱成疾。
竟然病得很是兇險。
那大夫道:“如果小人推測不錯,姑娘當在近月曾受重創,連五臟都曾受損,至今尚未完全復原,又失於調理,方至如此症候。”
歡顏雖曾和蕭尋一起自山上落下,但那時蕭尋全力護著,雖有些皮肉創傷,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傷著肺腑。蕭尋想起昨日她提起心上人置她於死地,回憶著這些日子她終日把自己關於屋中,連飯都懶得吃的種種情狀,心中極是懊惱。
她重傷之餘,若有人小心看護,大約也不至於會到這等田地。
可她凡事從不和他提起,甚至連姓名都不肯告訴他,他又怎麼猜得到這些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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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鈿誓釵盟何處尋,當初誰料今(九)
他地位尊貴,即便身在吳國,也自有通天手眼覓來最好的大夫和最好的藥材,當下又找來兩位名醫,細細為歡顏診治調理。
如此到第三天,歡顏漸漸開始退燒,人也像有些清醒了,只是懶懶的,終日窩在衾被中不說話。
蕭尋已見慣了她這副模樣,如今知曉她的苦楚委屈,更是打疊起萬般溫柔,只在屋中陪她逗笑說話。
歡顏只作昏睡,說一百句都答不了一句,他也不在意。
眼見新帝登基,聆花的地位也定會跟著水漲船高,斷斷不可能在老皇帝喪期提親,他左右無事,有的是時間相陪歡顏。
夏輕凰卻是不悅。
這日見歡顏睡了,蕭尋兀自不肯離去,倚在歡顏常坐的榻邊看書,遂上去低低說道:“他們老皇帝的梓宮已經送入地宮,眼見得這葬儀結束,也該預備你和聆花的喜事了!”
蕭尋嘆氣,“聆花聆花,你可就把你這妹子放心上了!”
夏輕凰微笑道:“我把她放心上是應該的,你也該把她放心上才對。”
蕭尋靜默片刻,然後道:“我何嘗不放心上了?你放心,我已約了楚瑜,這幾日他便會過來商議此事,儘量來年春天便將聆花迎娶回國。”
夏輕凰嫣然一笑,“你放心上就好。旁的女孩兒麼……你喜歡便帶回去應該也不妨事。府里上百個姬妾,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蕭尋不覺沉下臉,扭頭看歡顏睡得正香,才略略放心,皺眉道:“她不同的……這事以後再說吧!你也不許在她跟前胡說,不然,我不饒你!”
夏輕凰聞言,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蕭尋看著她離去,低頭再要看書里,哪裡看得進去?
他轉身走到床邊,看著歡顏的面龐。
縱然面色蒼白,形容清減,依然看得出那眉眼的精緻。想來在她心上人跟前,更不知該如何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可惜她幾乎從不曾在他跟前一展歡顏。
他不禁輕輕握了她的手,低低道:“小白狐,跟了我可好?我會許卿一世歡顏。”
衾下的身子一動不動。
她呼出的氣息急促而灼熱。
分明又開始作燒。
蕭尋出神地凝視著她,手指不自覺地撫向她的面龐,沿著她面部的輪廓輕輕勾勒。
那樣惹人憐惜的美好輪廓……
他不覺俯下身,想在她的面龐親上一親;可甫要接觸她的肌。膚時,卻又猶豫,苦笑著緩緩地直起了身。
他這算是什麼呢?
趁人之危?
這不該是他蕭尋做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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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鈿誓釵盟何處尋,當初誰料今(十)
又隔了數日,歡顏才漸漸恢復過來,卻是有力氣將蕭尋往屋外趕了。
蕭尋給她那條不知藏在那裡的大蜈蚣逼得站到了屋門邊,苦笑道:“瞧著還是你病得半死不活時可愛。你看你沒事弄這些毒蟲子,能不把你心上人給嚇跑嗎?”
歡顏不覺變色,伏在枕上半晌,說道:“我以前從沒弄過這些毒蟲。便是找一些來,都是為了給人治病救命的。”
蕭尋笑道:“可是丫頭,你若是玩這些,是男人都會給你嚇走的!”
歡顏默默看他片刻,目光甚是迷離,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一會兒,才道:“我這些日子沒管這蜈蚣,它本來就要死了。剛它只是往屋外跑而已。”
蕭尋一怔,乍著膽子去看時,才發現逼到自己跟前的蜈蚣真的已經一動不動了。
他鬆了口氣,忙奔回她床邊,笑道:“我就知道小白狐不捨得謀殺自己的病人。何況,我這病人好歹還有些用處。既能給你試藥,又能在關鍵時候幫你治病,多好!”
歡顏不答。
蕭尋伸入被底,摸著她瘦骨嶙峋的肩背,柔聲道:“我知道你恨那個害你的男子。告訴我他是誰,我去幫你把他抓來給你出氣。到時你要打他便打他,要殺他便殺他,要問什麼也可以追根究底問個明白……我盼你從此解了心結,過得開開心心。”
歡顏臉色更白,忽然便背轉過身,掙開他的手,將頭蒙到衾被裡。
蕭尋猜著她滿心必定還念著那男子,心下失望,正想離去時,忽聽歡顏在衾被間含混問道:“蕭尋,你喜歡我嗎?”
蕭尋不料她會突然問起這個,一時手足無措,竟也紅了臉。但他感覺著自己此刻很想她擁入懷小心呵護的衝動,思忖了許久,終於很誠實地回答:“喜歡。好像還喜歡得緊。我若騙你,你儘管放毒蜘蛛咬我。”
歡顏沉默片刻,便轉過身,從被中探出頭來,靜靜地看著他。
她的眼眸還是那種讓人沉醉的半透明,淺淺地映著他微赤的面龐。
許久,她道:“那麼,你別娶聆花,娶我吧!”
蕭尋呆住,立時悟出那日夏輕凰和他的對話,她竟全聽到了。
可他來大吳,本就為求娶聆花而來……
他有他的承諾,他有他的抱負,沒有一樣可以捨棄。
歡顏的眼眸中漸漸蘊上嘲諷和不屑。她冷笑道:“你喜歡我,卻不肯娶我?”
蕭尋搖頭,只覺嗓間乾涸得難受,好容易才勉強笑道:“我喜歡你,我也願意娶你。只是……人生在世,誰能事事遂心?我必須娶聆花,可我也會待你好,一輩子都待你好……不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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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鈿誓釵盟何處尋,當初誰料今(十一)
歡顏冷笑,“我猜得到你必須娶聆花的理由,有多麼地冠冕堂皇,光明正大!當有一天,聆花想殺我時,這理由將會成為你維護他的理由,哪怕我給害死;當有一天,我阻礙你走向預定的道路時,這理由同樣會成為誅殺我的理由,對不對?”
她已坐起身,面龐赤紅,鼻尖冒著細密的汗珠,身體顫抖,目光卻亮得凌銳。
她握緊拳,冷冷道:“他和你,是同一種人。我上一回當,是你們太狠;再上一回當,便是我太傻。”
蕭尋居然給她看得心裡發虛,好一會兒才勉強笑道:“你認為,我和那個置你於死地的情人一樣,都在欺騙你?”
“難道沒有欺騙嗎?”
她緊盯著他,眸心裡有著清晰的恨和怨,“很喜歡我,但早晚會娶別的女子,放任她欺凌我;很喜歡我,但更喜歡你們的富貴權勢,必要時隨時可以犧牲我。你們的喜歡也真不值錢!”
蕭尋氣沮,嘆道:“在你心裡,我便是這樣無恥並無用?”
歡顏冷笑:“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你還在打算著迎娶新帝的義女。你大約……還正盤算著未來怎樣利用妻族的勢力讓自己在蜀國站得更穩更高……”
蕭尋不覺變色,失聲道:“你……你早知道我是……”
歡顏望著眼前這俊美瀟灑的少年,喑啞一笑,“蕭尋,年十八,蜀國國主蕭曠嫡長子,雖未冊太子,但人人皆知他是蜀國少主。性曠達,好嬉遊,卻甚有謀略,慶王屢次相害,均被其輕易化解,深得群臣擁戴。此人有鴻鵠之志,心比天高,只怕不會甘心長久向大吳俯首稱臣。”
蕭尋重新審視著這個從山裡撿回來的小白狐,目光也漸深邃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