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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不相欠?”許知言慘澹而笑,“夏夫人說笑了!她從未欠我,是我一直虧欠她。”

    葉瑤怔了怔,說道:“是我女兒傻麼!她怨恨你,卻還記你的恩情,奔波四年為你尋找治眼疾的法子;她不想見你,卻求了我來救你。”

    許知言點頭道:“她怨恨我,不想見我……嗯,想來也是。她必定怨我恨我到極點了!不見我……也好。”

    他的手指修長蒼白,顫抖著從他蒙著白翳的眼睛拂過,撐住了他突然間劇痛得像要迸裂的額頭。

    久已習慣的酸痛再次湧上,洪水猛獸般無可抵擋。

    可他的眼睫還是乾的,半點淚水也掉不下來。

    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在他放手讓她在狂風驟雨的暗夜裡哀告無門獨自遠去時,便已註定了她的怨恨吧?

    一切咎由自取。

    所有的報應他都得受著,挨著,忍著……他其實連流淚的資格也沒有。

    葉瑤卻像頗是暢意,笑道:“王爺也不用難過,我那傻女兒也未必會怨恨太久。等她做了蕭尋的太子妃,再生個一兒半女,開心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再顧得上怨恨王爺?”  

    “蕭尋……的確很好。”不然,當年他也不會把她囑託給他,“不過,他目前有太子妃吧?”

    “王爺,要不要和我打個賭?”

    “賭什麼?”

    “我賭目前這位太子妃,很快會出點什麼意外。”

    “不賭。”

    “不賭?”

    葉瑤很驚訝。

    “他會給歡顏幸福。歡顏……必定會一世歡顏!”

    許知言笑了起來,卻咬緊著唇。

    咬得如此用力,竟咬得破了。

    一縷鮮血從唇邊掛下。

    再沒有散著清淡藥香的少女走近,用他熟悉了十幾年的聲音,心疼地喚一聲知言,為他輕輕拭去血漬。

    他抬手,自己將血漬擦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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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世子喝了兩天甜絲絲的羹湯後便止了咳,還愛上了那湯。

    因是葉瑤親手煎了每日送來的,他看到葉瑤便會追著喊多少遍的“婆婆”,卻是和她要湯喝。葉瑤很是高興,轉頭又開了個幫助小孩兒家強健筋骨的方子來,同樣甜絲絲的,一早熬好了送給小世子喝,卻是連例行的散步都顧不得了。

    慕容雪也請葉瑤診了脈,開了方子調理,氣色便似好了些,只是人還清瘦。

    這次又請葉瑤為她把脈,卻道:“請葉大夫再幫我細細診治診治,我是否……已註定再不能生育?”

    葉瑤原先為她診脈時便已察覺,知她被人斷送得十分徹底,嘆道:“不錯。不過王妃也不用太在意,小世子伶俐乖巧,這聰明勁兒,一個頂得上十個呢!”

    慕容雪靜默許久,輕聲道:“葉大夫醫術極高,想必能斷得出,我到底是因為小產身體受損引起的無法生育,還是因為有人刻意為之?”  

    葉瑤沉吟道:“倒不像有人刻意為之……王妃體質不錯,但幼年或少年時腹部應該受過踢打或撞擊吧?”“幼時或少時?我雖跟著父親在軍營里混過,但並不出去打仗的,自然不會有人傷我。只是我也愛舞刀弄棍飛馬馳騁的,的確曾有幾次被人誤傷或從馬上摔落……”

    “這就對了。你的身體早已受損,雖勉強受孕,胎兒漸大後還是承受不住的。比如一隻布袋,本就有小fèng隙,放一把米,可能還不致漏出去,但米越放越多,fèng隙也便越撐越大,米也越會越漏越快,最後自然是整個布袋都毀了,——布袋壞了或者還能fèng好,而人的器官不是布袋,壞了便只能是徹底壞了……”

    慕容雪仿佛在呻吟,“徹底壞了……”

    葉瑤嘆道:“真是慚愧,這個我沒法治。”

    慕容雪臉色發白,卻輕輕地笑了笑,“這個答案……其實也不錯,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王妃……”

    慕容雪卻已站起身來,緩緩走了出去,神情有些晦暗。

    她幽幽地嘆道:“即便……即便是騙我,我也感謝……你肯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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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國太子妃聆花公主意外離世的訃聞很快傳來,蜀國遣使回稟,吳國遣使致悼,然後吳使返回,蜀國再遣使至。

    一轉眼,竟是夏天將至。

    許知言的眼睛始終沒有什麼起色;他如今也干預政事,又有慕容氏撐腰,皇弟們對他頗是忌憚。

    如今八皇子豫王許知洛也漸漸長大,卻是除了許知言外最受寵的一個皇子,在章皇后的苦心教導下,也開始知道要防範他。故而聽說蜀國送了個大夫過來,錦王夫婦又對她另眼相看時,本來都有幾分擔憂,眼見得治了幾個月半點聲息俱無,便漸漸放下心來。

    好在許知言夫婦對於治好眼疾早已不敢抱太大希望,也不著急催促,照舊讓葉瑤診脈開藥,照舊讓她住在萬卷樓,照舊讓她自由地在府內閒逛,沒事去逗弄漂亮可愛的小世子。  

    葉瑤好像也不著急,依然每日巳時去寶華樓為許知言扎針,只是後來扎完針後會在許知言的眼睛裡滴入幾滴不知名的什麼藥水。

    又或者,根本就是水。

    許知言並沒有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原來乾澀的眼睛漸漸有點濕潤柔軟的感覺,仿佛有什麼東西被那水泡得軟了。

    這一日,又有一道將下未下的聖旨,卻是從至今仍在章皇后宮裡住著的八皇子許知洛那裡傳出。

    這少年滿懷好意地過來探他的皇兄,滿懷好意地仔細看了他的眼睛,又滿懷好意地告訴他,蜀國國主遣使要求升吳國滕妾歡顏為太子妃,景和帝同意並已令人擬旨。

    “二皇兄,若你不願意,去求一求父皇,大約不難收回成命。”

    許知言淡淡而笑,“歡顏是從我府里出去的,若能成為太子妃,愚兄與有榮焉,又怎會求父皇收回成命?”

    “可是……聽說那個歡顏是二皇兄的心上人啊!說是陪嫁滕妾,可聽說當年她一出京城就逃了,最近才被蕭尋找到……她未必願意跟著蕭尋呢!”  

    “八弟越來越了得,近來連男女之事都能分析得透徹。瞧來我該稟明父皇,讓八弟早已出宮,分府另住預備著成親才對。”

    “二皇兄說笑了……其實小弟只是隨便說說。”

    “八弟,愚兄也是隨便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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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送走許知洛,許知言默默地坐在桌邊,脊背挺得筆直,像在想什麼,又像什麼都沒想。

    寶珠忽驚叫道:“王爺!”

    許知言驚醒,淡淡問道:“怎麼了?”

    寶珠吃吃道:“王爺,你的手怎麼了?”

    他不能看到,寶珠卻能看到,一滴滴殷紅的血珠正從他袖間滴落。

    而素袖點點,亦是如硃砂梅般點點洇染開的血跡。

    許知言這才感到掌間有熱流蜿蜒而下,卻覺不出疼痛來。  

    仿佛他整個人都已麻木,再也覺不出皮肉上的痛楚。

    他伸出手掌,說道:“是不是髒了?去幫我清洗下。”

    是那把梳子。

    杏花怒展,白頭翁相向而視,歡情兩洽。

    卻淋了他的血。

    成排的梳齒扎傷手掌後流出的血。

    寶珠接過,憂慮地看向他的手,輕聲道:“王爺,要不要先給你上藥止血,換件衣裳?不然呆會王妃看到,縱不會說什麼,想來心裡也不會痛快的。”

    許知言扶著額,疲倦地點一點頭,由她打來水為他清洗著,忽又問道:“在聚寶齋打的那套首飾,快好了吧?

    知言番外:若待明朝風雨過,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三)

    更新時間:2012-7-25 0:57:24 本章字數:6359

    “還沒有。因我們送過去的明珠、翡翠、寶石等物都是極品,又說明是王妃所用,掌柜也不敢大意,一色請的名匠製作,務要做到樣樣精美無缺,所以雖然日夜趕工,還是差著好幾件呢!”  

    “跟他們說,王妃生辰之前一定要交過來。還有,讓靳總管提早把將要請的賓客單子擬出來,人手什麼的提前調撥停當,那日必要熱熱鬧鬧的,讓她好生開懷一日。”

    “是!”

    一隻手敷著藥,另一隻手不覺地又去撫上那把梳子。

    宛若有人隔著水流般含糊地低嘆:“我到底對不住她……幘”

    如若有幸,願今生共白頭。

    他願的那個女子,不是她。

    為了他的兒子不致重蹈他的覆轍,他到底對她做了這世間最惡毒最卑劣的事簾。

    這樣的許知言,歡顏也該會覺得很陌生吧?

    他忽然站起,輕聲道:“寶珠,扶我去萬卷樓。”

    寶珠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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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卷樓鎖閉整整四年,連慕容雪都很陌生。  

    不過她大約對許知言在認識她之前的人生軌跡充滿好奇,因此近來得空常會去萬卷樓看看坐坐。

    但許知言自己,始終都沒有踏足萬卷樓一步。

    自從歡顏離開,萬卷樓便已是禁地。

    他希望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封存在兩人相依相偎笑看未來的那一刻。

    他不讓別人進去,自己也不進去。

    或者說,不敢進去。

    有一扇門,閉緊了,鎖死了,便開不得。

    碰一碰,處處都是傷痕。

    阿黃聽得人來,正興奮地在院內嗚嗚而叫。

    這遺落的最後熱鬧也讓他心口疼得陣陣抽搐。

    他推開門,低低道:“阿黃,是我來了,不是……不是歡顏。”

    寶珠使個眼色,院中值守的護衛慌忙將阿黃放開。

    自從被帶回錦王府,阿黃像丟了魂般,一改往常懶散的脾氣,不時滿府里亂竄亂嗅,有幾次還跑到了府外。

    有知道往事的下人悄悄議論,它應該是想去找它原來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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