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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一名心腹因此中了那賤婢下的毒,才有你昨天冒失闖入錦王府之事。”
蕭尋揣度許安仁之意,分明是疑心歡顏受了誰的指使有心毒害許知言,以尋覓機會把換藥之事栽贓到他蕭尋頭上。可蕭尋是異國皇子,不該傻到直接參與大吳的奪嫡之爭中去;何況他的嫌疑最大最表面化,在看慣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許安仁看來,反而成了最不可能的一個。
他急忙說道:“啟稟皇上,據微臣後來調查,對夏輕凰下毒的,應該另有其人。”
許安仁皺眉。
蕭尋道:“歡顏姑娘侍奉錦王殿下用藥,若錦王殿下出了狀況,她第一個難辭其咎。她身份低微,生在這裡長在這裡,並沒有至親的人需要維護,實在沒必要為幫誰搭上自己性命。”
“哦……”
許安仁不置可否。
他顯然信不過歡顏。雖沒什麼至親之人在身邊,卻和好幾個皇子不清不楚,保不准便和誰暗通款曲,情迷心竅時不惜以犧牲自己性命為代價也是可能的。
蕭尋明知其意,傷感嘆息道:“我在蜀國屢被皇叔暗中算計,以為到大吳暫住便能稍避鋒芒,誰知這裡也是暗流潛涌,連我和歡顏、輕凰這些人,好像都成了暗算二殿下的棋子。這背後的人物,似乎比我那皇叔高明太多了!”
許安仁眯眼,“你知道些什麼?”
蕭尋答道:“微臣什麼也不知道,但身在局中,微臣不可能感覺不出。”
這話他人無法理解,但許安仁一定懂得。
經歷太多的險境後,他們對於危險的感應力可能比獵狗還要敏銳許多。這種敏銳常常可以幫助他們生死一線之際力挽狂瀾,順利逃脫在旁人看來絕難逃脫的劫數。
花事闌珊到汝,更休尋滿枝瓊墜(四)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616
許安仁當了四十一年的太子,此中的辛酸艱難,只怕連蕭尋都未必能體會得出。。
畢竟,蕭尋有著始終支持他的父皇和母后,許安仁卻真的只能步步為營,一次次被人逼到絕境,完全靠著過人的心機和謀略一次次險死還生。
饒是如此,他還是保不住自己心愛的妻子,甚至可能……保不住她留在這人世間的唯一骨肉。
許安仁忽然覺得異常疲憊,轉過身慢慢走向他昏迷的愛子,臉色晦暗,步履蹣跚。
蕭尋略略鬆了口氣,也走向床榻邊,去看許知言的情形。
這個往日風清神峻優雅閒淡的男子,一動不動地臥在床第間,呼吸急促,嘴唇乾裂,臉龐泛著高燒時不正常的潮紅,雙目向前凸出得厲害,異常的腫脹。
有大夫上前撿查,小心翻開他的眼皮,便聽得周圍人群一陣吸氣聲。
他那雙雖不靈動卻異常好看的黑眸,此刻如蛛網般密密麻麻地布滿粗大血絲,重疊纏繞著,完全淹沒了烏黑的瞳仁,看著像兩團濕淋淋的血球,說不出的猙獰恐怖傀。
許安仁呻吟一聲,腳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章皇后連忙和宮人一起將他扶住,連聲道:“快,快扶皇上坐好,取安神湯來!哎,作孽啊,那賤婢到底給我的言兒用了什麼藥,把他害成這樣!錢太醫、趙太醫,快去細細診斷,務必……務必讓他好起來……”
她說到後面,已經在哽咽了,旁邊忙有侍婢送上絲帕讓她拭淚。
許安會被扶到旁邊圈椅坐了,也不看她一眼,只向李隨道:“令人再去催沉修,看他到哪裡了!順路傳朕的口諭:如果二皇子有個三長兩短,朕拿他南疆九部二十八寨陪葬!”
蕭尋早已注意到歡顏沒在,聯繫著帝後二人對歡顏的態度,更是懸心不已:總不會那麼快就認定是歡顏的錯,當場一頓亂棍打死了吧?
他悄悄退出屋去,留心四處看時,正見一個圓臉小侍女哭得眼睛紅紅的,正端著水從旁邊廡房走出誄。
蕭尋記得這侍女叫兔兔,也是許知言的侍女之一,忙叫住她問道:“兔姑娘!”
兔兔頓住腳,見是蕭尋,忙過來見禮。
蕭尋悄問道:“兔姑娘可知歡顏姑娘哪裡去了?”
“歡顏姐姐……”
兔兔猶豫,向院外看了一眼,待說不說。
蕭尋忙取了一錠黃金悄悄塞到她手中,低聲道:“一向聽說兔姑娘重情重義,想來也猜得出歡顏姑娘冤屈。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只想見她一面,看看有沒有法子替她解開這個死局。”
他容貌清俊,目光晶亮,唇角含笑,這般連捧帶求地說著,口鼻間的氣息直撲到兔兔脖頸,由不得她心尖一顫,手中的水盆差點端不住,半天才紅了臉道:“我也不想歡顏姑娘出事。旁人不知道,難道我們還看不清楚?這裡就數她和寶珠姑娘侍奉殿下的時間最長,也最得殿下歡心,哪裡會害殿下呢?”
她放下水盆往院外一指,說道:“蕭公子從這裡出去,過了蓮池,拐到迴廊往東,就會看到漏月館,歡顏姐姐就關在那裡。”
蕭尋問:“是皇上下旨關的嗎?”
“是啊!聽說昨天夜裡歡顏姐姐發現殿下用錯了藥,當時就急得暈了過去。正好趙太醫在,急忙把她救醒了,兩人商議著給殿下開了藥,不過好像沒什麼用,下半夜就開始高燒起來。歡顏姐姐哭得都快死過去……”
她比劃著名胸前,“聽說她前晚受了傷,夜裡一勞碌,傷口又裂開了,我送東西進去時,看到她半邊衣裳都當染著血。可她也不包紮,哭得跟個什麼似的。後來聆花公主也來幫忙,讓侍女硬拉著出去敷了藥換過衣裳,又讓寶珠姐姐勸她吃了點東西,這才覺得好些,便又為殿下冒險針灸。——算來整整辛苦了一晚上。再後來宮裡知道了,又遣了許多太醫過來,皇上皇后也來了,不知怎的就說是歡顏姐姐的錯,立刻喊人把她關起來了……都說回頭還會處置她,都說她這一回凶多吉少……”
蕭尋聞言,踏步便往寶華樓外走去。
兔兔忙又叫道:“蕭公子!”
蕭尋回頭時,兔兔訥訥的,羞得連脖頸都紅了,半天才道:“公子……一定要救出歡顏姐姐啊!”
蕭尋點頭,急急奔了出去。
兔兔看他走得不見影了,這才鬆了口氣。
其實這位蕭公子生得並不比錦王殿下好看,為什麼她對著錦王殿下時不過心懷敬畏,對著他時卻會捏著滿手的冷汗,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呢?
蜀國未來的國主,果然非同尋常,非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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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循路找到漏月館,和守衛說要進去探望時,守衛知道他是當朝紅人,也不阻攔,很快開了院門的大鎖,卻沒有陪他進去。
他推開門,滿目便見人高的蒿糙,幾乎要把看不出底色的陳舊門窗淹沒,便有些發怔。
他在錦王府呆的時間不短,從不知道這座闊大華麗的府第里有這麼破敗的地方。
小蟹跟在他後面,見狀忙道:“聽說這裡原是一位南疆來的美姬所住。這美姬不知因什麼事冒犯了太子,——也是就如今的皇上,被活活打死了。聽說死狀很難看。隨後搬到此處的姬妾都在幾天內地莫名其妙死去,於是人人都傳言說,是這美姬變作厲鬼作祟。”
花事闌珊到汝,更休尋滿枝瓊墜(五)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數:2595
“哦,真有厲鬼嗎?”。
“誰知道呢?太子大約也是似信非信,後來就讓大公子的母親陳夫人搬過來,說陳夫人和這美姬向來要好,美姬生前很義氣,必定不會傷害陳夫人。誰知第二天陳夫人也死了,府中上下人等個個害怕,都勸太子覓高僧超度。誰知太子竟不肯,派人將這裡密密封鎖,一鎖就是十幾年。這鬼屋的名聲,也就傳了十幾年。入夜之後,府里的人走到附近都會繞開這院子。”
他覷著蕭尋臉色,低聲道:“這事兒前後原委,皇上再清楚不過。他下旨把歡顏姑娘關這裡來,只怕……大事不妙啊!廓”
蕭尋沉著臉,走到正屋前推了推,只聞門欞吱嘎作響,灰塵蛛絲簌簌而落,撲了他一頭一臉,門扇上嶄新的鐵鎖卻紋絲不動。
知道守衛未得允准必定不肯進來開鎖的,他放緩了聲調,向內喚道:“歡顏,歡顏!”
喚了幾遍,裡面依然一片安靜,只有風過衰糙時沙沙的聲響。
正屋共四間,三明一暗,內里應該有門扇連通。蕭尋聽不到回答,又到兩邊的屋子呼喚。窗格上的窗紙早已破敗不堪,同樣掛滿了蛛網灰塵,甚至此刻還有幾隻大蜘蛛正在風裡來回奔忙。
蕭尋不顧骯髒,揮袖拂開灰塵細看時,裡面像是保持著最初的陳設,隱隱看得到桌椅箱籠雜亂擺放的輪廓,卻再無法在那些昏暗的輪廓里找到他的小白狐的纖薄身形。
蕭尋貼著窗欞喚了許多遍,始終聽不到回應,滿頭滿臉都是灰,額際卻滴下汗珠來傑。
他高聲道:“小白狐,如果你沒事就快回答我!你這是在嚇我呢,還是在嚇許知言?”
屋內忽然有了動靜。
“噹啷”一聲,像什麼東西被重重地碰倒,然後悉索聲響,他眼前的窗欞內忽然出現了一張臉,正對著蕭尋。
蕭尋嚇了一跳,隨即連心肝都在絞痛著了。
他澀聲喚道:“小白狐……”
只三個字,他的喉間已像被什麼塞住,再也說不出別的來。
那張面孔雪白如紙,烏黑的長髮凌亂地散落,擋住了半邊面頰,曾經顧盼生輝的眼眸更加大而黝黑,像卷著旋風的黑洞,說不出是希望還是絕望,正焦灼而慌亂地望向他。
她穿著粉紫的緞衣,質料和做工很精美,領口和衣緣繡著蝶戀花的繁複花紋,看著與她侍女的身份並不般配。此時華衣上蒙了一層灰,胸前更是透著暗色,分明傷口滲出的血漬,更顯出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他怎樣了?”她將手臂從窗欞間伸出,緊緊握了他手臂,沙啞地問道,“蕭……蕭尋,他到底怎樣了?”
“應該……沒事……”蕭尋忽然間也異常地緊張,忙壓住自己情緒,柔聲道,“小白狐,別怕……”
歡顏雪白的面龐勉強浮起一絲笑,虛恍如夜間倒映於湖面的薄薄月光。她搖頭道:“怕?蕭尋,我不怕,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