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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道:“知言大哥,我會治好你的眼睛。”
許知言一笑,拍拍她的肩,柔聲道:“我等著那一天呢!”
歡顏又道:“那個蕭公子,就是蕭尋。”
“蕭尋?”許知言一怔,“蜀國少主蕭尋?”
“是,以前聽幾位公子說過他的事。那些刺客,應該就是蜀國慶王派來刺殺他的,只是最初把五公子當作他了……”歡顏遲疑了下,說道:“他到吳國來,是為了求娶聆花為妻。”
“求娶聆花?”許知言疑惑,“如今父親和皇叔們頗有幾個及笄尚未字人的公主或郡主。以他的尊貴,完全可以求娶父皇的親生女兒為妻,為何反而求娶一位來歷不明的義女?”
“不知道。”
歡顏的聲音微有瑟瑟寒意。
蕭尋雖然有時浮滑了些,但待她真算得萬般周全體貼了。他要娶誰,她原也可以漠然置之。可為什麼會是聆花?
她幾乎可以肯定,從她房中發現的致馬瘋癲的藥物正是聆花嫁禍。
其中的原因,她不是猜不到。
她怨恨,可她什麼也做不了。
她沒法想像,她試圖遠遠逃開的地方,居然還有著聆花的存在,並且以主人的姿態高高在上俯視她。
許知言覺出她的怏怏不樂,安慰道:“聆花仗著父皇寵愛,行事的確過分。早些打發了她也好。想來蕭尋府里上百的姬妾,還有蜀國朝中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有的是機會讓她一展身手,也好讓她的聰明才智找到用武之地。”
歡顏愕然,不由細細瞧向許知言,想從他神色間看出,他到底是在讚揚他的義妹聰明過人,還是在嘲諷聆花心機深沉。
但許知言偏偏很沉靜,溫熱的手握著她的,許久才繃不住,“噗”地一聲笑起來,“我居然覺得這兩人很般配。歡顏,我是不是很惡毒?”
歡顏搖頭,也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蕭尋那樣的出身,自然盼著自己的妻子越狡黠越好。
他手段高強,卻輕浮浪蕩,也該聆花那樣的心機深沉才能管束,——果然般配。
許知言覺出歡顏不似原先萎靡不振,心中大是寬慰,又柔聲勸了幾句,這才轉身往外走去。
走了幾步,他又頓下身,偏了頭說道:“歡顏,我瞧著五弟待你很是真心。你們又是一塊兒長大的,以他的性情,便是以後不得不另娶正室,想來也不會虧待你。”
厚厚的棉被席裹著濃濃的暖意,可歡顏還是有些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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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連環,恨如流水,甚時是休(十二)
她低低道:“我如今還算得年輕美貌,即便看在這副皮相份上,不論嫁給誰,大約都會待我不錯吧?可如果他們厭倦了呢?或者,我老了丑了呢?”
“五弟不是那樣喜新厭舊的人。”許知言唇角微揚,雲淡風輕地說道:“便是真有一日,你老了,丑了,誰也不要你了,你也可以回到我身邊來。我們可以做伴……老去。“
做伴,老去?
看著許知言緩緩離去的頎長身影,歡顏心裡不覺安妥了些。
也許,她並沒有她自己想像的那麼孤單。
她只是被世間的某一個人遺棄而已,並沒有被這個世界遺棄。她該為不曾遺棄她的世界盛放,而不該為遺棄她的某一個人凋零。
她有健全的雙腳,她有明亮的眼睛,她應該能一步一步走好前面的路,——走好她夏歡顏想走的漫漫人生路。
靜默地蜷在暖暖的衾被中許久,她慢慢探出身來,從枕邊摸出一本醫書,開始一頁一頁地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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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元年冬,景和帝即位不到兩個月,群臣便就立儲之事屢屢上表。
有的建議以歷代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傳統,立嫡子許知捷為太子;有的則認為若論嫡子,第一當立許知言;既然嫡長子因目盲無法成為儲君,可從諸皇子中擇長而賢者立儲。
諸皇子中獨有許知瀾素來以賢聞名,行事進退有據,素得人心;如今大皇子夭逝,他又是除許知言以外最年長的皇子,故而包括楚瑜在內的不少大臣建議立三皇子為太子。
從來皇家爭位,最是勾心鬥角。
擁護許知瀾的大臣雖不敢明著說許知捷少年任性,但此後關於許知捷嬉遊奢侈、散漫無禮、行事不羈等種種或真或假的故事便在坊間流傳開來,並且越傳越不堪,直把許知捷說成了粗鄙淺薄不學無術的浪蕩公子。
章皇后大怒,一邊派人徹查謠言源頭,一邊約束許知捷,不許他出府一步。許知捷恨不得終日陪在歡顏身邊,哪裡肯依?和母親、守衛鬥智鬥勇,千方百計也要溜出府來和歡顏見面。
歡顏雖然身在寺廟之中很少出門,但從許知言和從人的交談中隱約聽到些消息,心中也是不安。待再見到許知捷時,便勸他以前途為重,多在父皇跟前侍奉要緊。
許知捷不以為然,冷笑道:“我便不去父皇前侍奉,父皇便全盤信了那些人鬼話嗎?父皇英明,哪有這麼容易受人蒙蔽!”
歡顏還待勸時,許知捷已生拉硬拽把她從後門哄出去散心去了。
他如今是中宮嫡出的皇子,身份愈發尊貴,給上回的刺客驚嚇一番,即便是悄悄出門,便暗暗命從人封閉了寺後幾處要道,再不敢帶歡顏往遠處走了。
好在太子府諸公子原就常到慈恩寺上香禮拜,許知捷又一向和許知言親近,他受二哥影響常到寺中禮佛聽經也不算奇事。便是落人眼目,也不至於說他品行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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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態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一)
歡顏還是忐忑,待許知言過來探她便提到此事。
許知言微笑道:“他說的有道理。父皇若是那般糊塗,今日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便不會是他了!”
歡顏道:“可目前只是皇后在追查此事,皇上若是疼惜知捷,便不該對此事不聞不問。”
許知言淡淡道:“若是他真的干預了,才證明這事鬧得大了。現在只有兩個可能,要麼外面鬧得沸反盈天,卻還沒有傳到他耳中;或者已經傳到他的耳中,他刻意地不去理會,來表明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可景和帝當了四十一年太子,朝野內外不知安插了多少耳目。這麼大的事,又怎麼瞞得過他?
歡顏恍然大悟,“他這是在告訴那些造謠的人,他根本不信這些謠言?”
“何況章皇后還在追查此事,牽扯到最後,肯定又會生有事端。父皇此時緘默,不論以後查出怎樣的結果,他都能處置得遊刃有餘。”
“這些……我不懂。”
歡顏回答著,在窗邊仔細檢查著他那雙透不出光亮的眼眸,低低地嘆息,“二殿下,如果你的眼睛能復明,那該多好!其實你比他們聰明,也遠比他們看事透徹。”
許知言輕嘆:“眼睛瞎的人,心地總要比別人明亮些。”
歡顏愁道:“我摸索了好久,總覺得目前用的方式並沒有錯,針灸加上煎劑,應該是對症的。那煎劑是從古方改來的,不僅明目化瘀,也當對巫術血咒之類的有效,不知為什麼你服了這麼久還不見效。”
許知言柔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隨便吧,橫豎……我也習慣了一個人靜靜的。何況……目盲的人,也許命還會長些,並沒什麼不好。”
歡顏不覺感慨,用她微涼的手握緊他的,低低道:“可我只盼你能復明。只要你敢讓我治,我便不會放棄。我一定,想法治好你!”
許知言微笑,“我等著那一天。”
歡顏心裡熱了熱,仿佛窗外的陽光透過皮膚灑到了骨血里,暖洋洋地流動著。
許久,她又問道:“二殿下,你覺得……皇上會冊五殿下為太子嗎?”
“不知道。”
仿佛有著某種感應一般,許知言也側過臉,靜靜地讓陽光投在他的面龐。他極少走到陽光下,皮膚白皙卻不見血色,像冰玉般微微地透明;
有輕風拂來,他的長睫微顫,如堪堪欲飛的墨黑蝶翼;可一雙眼眸,依然空洞洞地倒映著後院瑟瑟的冬景。
枯黃的竹葉正在風中呻吟,入耳如誰正低低地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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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態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二)
眼眸終於給風吹得乾澀難受。
他霎了霎眼,慢慢道:“以父皇的性情,他們越是彼此鬧得厲害,他越該下不了決心吧?何況他並不是只有他們兩個皇子,四皇子敦厚,七皇子乖覺,八皇子聰明靈秀,更是深得他寵愛……他當了四十一年太子,大約不介意讓晚幾年確立自己的太子。”
“那麼……”
“大約會先封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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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顏不得不再次欽佩許知言的先見之明。
這年臘月,景和帝分封諸子,二皇子許知言封錦王,三皇子許知瀾封襄王,四皇子許知臨封泰王,五皇子許知捷封英王,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分別封荊王、夏王和豫王,連已故的大皇子許知文都追贈為雍王。
有大臣提及立太子之事,景和帝勃然大怒,指著那大臣鼻子喝罵:“朕方登基,又當壯年,你等不說傾力輔佐,戰兢兢只顧慮著自己的後路!等立了太子,是不是就心心念念盼著朕早死,好搶那擁立新君的大功?”
竟把幾個提議立太子的重臣罵得狗血淋頭,葡伏於地再不敢吱聲。
於是,此事就此定局,除年幼的七皇子、八皇子,其他皇子各治府第,從此自立門戶,獨當一面。
錦王許知言雙目失明,行止不便,景和帝遂空出來的原太子府改作錦王府,免得他再為住處勞頓費心。聆花並無母妃可依,暫且住在錦王府她原先的屋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