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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卻又轉作點頭,“不對,我怕,我怕……”
她纖白的指尖顫動,緊絞著蕭尋的袖子,烏黑的瞳仁里忽然間聚起了水光,如浮了一層透明的軟琉璃。
“我什麼都不怕……我只怕知言他……是我害了他!我居然沒有再把那藥檢查一遍,是我害了他!”
“有心人刻意算計,怎能怨得你?連我……也被人算計進去了!”蕭尋一動不敢動,生怕動作大了,這整個人都已脆弱得跟琉璃一般的女子會在瞬間碎裂在他的跟前。
“誰算計誰,甚至誰去當太子當皇帝,我不想理會,知言也不想理會……我們什麼都不想要。”她焦灼地望向蕭尋,呼吸不穩,“便是無法復明,也不要緊,只要他平平安安……我完全想不出,錯了一味藥而已,他為什麼會病得這樣嚴重。這不合我學過的醫理……”
蕭尋已看不到小白狐以往的驕傲和自信。
許知言所中血咒,早已超出醫理範疇,一旦出事歡顏難以破解本是意料中事。最讓她無法承受的應該是,她無法挽回因她的疏忽造成的這一切。
可那真是她的疏忽嗎?
是誰沒能約束好自己的部屬,讓她受傷在先?又是誰最先中計,帶了夏輕凰強闖萬卷樓逼她救人,以致她筋疲力盡倒地不起,無力顧及其他?
努力向上彎著唇角,他握住她手腕,柔聲道:“歡顏,你放心,沉修已經趕回來了,這是他開的藥,他不可能沒有解決的辦法。這事也與我有關,我……絕不會置之不理!”
“沉修法師……“歡顏便略鬆了口氣,捏緊他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縮了回去,無力般搭在窗格上。
“不錯,沉修法師應該會救他。只要他沒事,他沒事……”
她的眼底的光焰再跳動兩下,便黑了下去。
一味的寂靜的黑。
蕭尋柔聲道:“對,他會得救,你也會得救。你保重自己,錦王也才能放心地養病。”
歡顏點頭道:“是,是……”
她這樣說著時,身體已沿著牆邊軟軟地癱了下去。
蕭尋再無法看到她,忙喚道:“小白狐,小白狐!”
許久,窗內才傳來歡顏虛弱的聲音:“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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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闌珊到汝,更休尋滿枝瓊墜(六)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數:3821
蕭尋道:“嗯,你別怕,千萬別怕。我很快便會想法把你從這裡帶出去。”。
歡顏道:“我不怕。”
蕭尋稍稍放心,想著前面必定還在為許知言的事混亂,也不敢在這裡久呆,輕聲道:“我走了,你先找個乾淨些的地方休息,養好自己身體要緊。”
歡顏仿佛應了一聲。
蕭尋緊捏窗欞,頓了片刻,到底鬆開手,大步走向院門廓。
這時,只聽風吹蒿糙的沙沙聲中,忽然夾雜了屋內女子溫柔如訴的低低細語:“若你安然無恙,我便一無所懼。”
蕭尋一怔,立時意識到這話並不是對他說的。
他轉身,再看向那破敗的屋宇傑。
屋內驀地傳來女子無法抑制的失聲痛哭:“知言……”
若你安然無恙,我便一無所懼。
他的腳步忽然間重逾千鈞,再也邁不出這屋子。
也許真的是鬼屋。
也許真的有什麼勾了他的魂,奪了他的魄,讓他也在頃刻間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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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子,轉過迴廊,卻見一高挑少年正在前面不安地踱來踱去,抬眼瞥見他,急忙迎上前來。
蕭尋定定神,才辨出來的人是五皇子英王許知捷。
許知捷向身後張望了下,見無人留意,才上前說道:“蕭兄,你剛是不是……是不是去看歡顏了?”
蕭尋點頭,淡然道:“旁人怎麼議論她我管不了,可她於我有救命之恩。她若出事,我看望或相幫都該在情理之中吧?”
許知捷忙道:“應該,應該……”
他一遲疑,嘆道:“我也擔心她。其實她與我們幾個,都是從小兒一起玩大的,我絕不相信他會害二哥。”
蕭尋便揚了揚唇角,“若是你這樣和皇上說,也許他會聽幾分。”
許知捷黑眸一黯,輕聲道:“父皇性情,想來蕭兄也略知一二。我若過去說話,不但不聽,多半還會火上加油,反而害了歡顏。”
他焦灼地望向蕭尋,“她……她沒事吧?”
蕭尋苦笑,“你認為她可能沒事嗎?本來就有傷病在身,再受這樣的打擊和陷害……”
許知捷不覺垂下眸,煩躁地將一拳擊在旁邊的朱漆木柱上,恨恨道:“這到底是誰呢?有必要這樣針對她一個女孩兒家麼?”
“他們並不是在針對她。”
蕭尋嘆息,“相信你也該看得出來他們真正想對付的是誰。如果錦王殿下能救下來,也許她還有一線生機;如果錦王殿下有個好歹……便是神仙都救不了她!”
許知捷詞窮,也不敢和他對視,默然良久才道:“不論是誰,都不該牽涉到她。她太無辜!”
蕭尋點頭道:“我也看得出英王殿下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我也不希望歡顏就此被人害了性命。既然有些事英王殿下不方便插手,那麼就讓我來試試吧!只是我到底是蜀人,消息閉塞。英王殿下常承歡於皇上、皇后跟前,朝堂內外動靜總會比一般人知嘵得迅捷。只盼殿下得到錦王和歡顏的相關消息後能儘快通知我,我也好早作籌謀。”
許知捷忙道:“一定,一定。若眼睜睜看她被人害死,從今後我只怕沒一天晚上能睡得安穩了!”
蕭尋略感安慰,正待和許知捷攜手前往寶華樓時,卻見前方轉彎處有個人影一閃。
看不到面容身材,但那墨青繡金的袍角很是眼熟。
蕭尋記得,方才在許知言臥房中,襄王許知瀾便穿著那樣的衣袍。
果然都是有情之人,只是這情分未免太過淺薄。
為了不讓父皇生氣,為了不惹父皇疑心,他們甚至沒有勇氣親自去看一眼歡顏現在的狀況。
好男兒志在江山,志在天下。
許卿一世歡顏,又怎敵得過許自己的前程無限?
也許歡顏的名字,便已註定了她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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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修在這日傍晚方才趕回請罪。
許安仁明知他所用的南疆巫醫之術並非尋常醫術可比,歡顏和太醫院眾太醫才會這樣一籌莫展,隱忍著並不發作,還把被羈押的兩名小僮放出來幫忙。
沉修明知用錯藥物之事,總要有人擔責。
——便是有人暗中算計,敷藥之時不曾檢查仔細,以致錦王生命垂危,侍奉的人也難逃其咎,他自己的藥僮能放出來已屬僥倖,若是錦王有個好歹,下面他和南疆眾部都會受牽連,自身都難保全,也便再不敢為歡顏說話了。
蕭尋得空悄悄去見沉修,詢問許知言病情,又道:“聽聞只是用普通鰒魚甲換掉了被稱作‘千里鏡’的東海鰒魚甲,頂多功效不如後者,怎會這麼嚴重?”
沉修搖頭嘆道:“藥性相左,怎會不嚴重?比如同是人參,紅參性溫,野山參性平,另一種從海外過來參則性涼。尋常亂時還不妨,若在重病時想用清火養陰的參卻用了補元攝血的參,怎能不壞事?千里鏡和鰒魚甲一樣,都有續絕傷、定五臟,殺蠱毒、治頭腦眩暈、目赤翳障等功用,若是治尋常眼疾,通用都不妨。可錦王所中血咒為女子所下,至陰至寒,根本受不住鰒魚甲寒涼藥性。”
“千里鏡性溫,可以解去血咒的陰寒?”
“不錯。東海千里鏡產自日出之地,得日月之精華,藥性溫中平和,是以萬分珍貴。若在正午時施用,更可借天地之陽氣緩緩化去血咒之陰寒。用了這許久的藥,五臟六腑陰寒之氣都已勾出,盡數聚於雙目附近脈絡,只待最後一次用藥後便可泄出。如今偏用了藥性寒涼的普通鰒魚甲,陰寒之氣齊聚於目……醫家素來有雲,目為臟腑血脈精氣之宗,雙目被陰寒之氣驟侵,自然病邪襲身。”
“原先的藥是法師所開,法師又深知藥理,應該不難救治吧?”
“這個……並不容易。蠱、毒、咒破解時都有一定章法可依,可錦王殿下並非中毒或中蠱,原來所中的血咒也差不多解了,如今只是陰寒之氣導至雙目經絡痹損,既而病邪侵襲,惡寒發熱,如今病勢呈燎原之勢。我也只能竭力醫治,至於救不救得下來,便只能看二殿下的造化了!”蕭尋沉默,然後嘆道:“便是能救下來,他聽說歡顏被人害死,只怕也會很受打擊。”。
沉修一怔,回思歡顏才識性情,也是不忍,說道:“皇上不能時時守在錦王府,但無疑極疼二殿下,才讓心腹太監李隨留在寶華樓看護。這李公公是看著二殿下長大的,情誼非比尋常,我去透個信兒,只需提及處死歡顏可能對殿下休養不利,想來他自會去和皇上說明,暫時便不會拿歡顏怎樣了!”
“可聽說那漏月館是出了名的鬼屋,便是皇上不下旨,只怕歡顏還是難以倖免。”
“哦?蕭公子也信鬼神之說?”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蕭尋望向沉修,“據傳漏月館原先所住的那位美姬來自南疆。不知是不是巧合,二殿下所中血咒,似乎也是來自於南疆。”
沉修也聽說過那美姬的傳言,聞言不由點頭道:“這就對了。我也聽說過那美姬的事,多半是這美姬和大殿下的母親陳夫人交好,便把嫡出的二殿下弄瞎。以齒序而論,大殿下便成了諸公子中最尊貴的一個。皇上疼惜二殿下,一旦查明原因,自然不會放過她。”
蕭尋道:“不知那屋裡鬧鬼,到底是真的有鬼,還是和這美姬生前所學的巫蠱之術有關。”
沉修會意,說道:“我正要過去問問她那日二殿下用藥前後的飲食起居細節,應該可以順路進去看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