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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飛過急瀑,奔過激流,行過深澗,最後那樣平靜地泊於一池清澈見底的湖水之中。
還回得去嗎?還回得去嗎?
許知言揪痛地看著這個差不多在自己懷裡長大的女子,慢慢低下頭去,親向她的唇。
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秀逸面龐,歡顏忽然間慌亂。
她避開他的唇,趔趄地退了兩步,腰部抵到身後的桌子,才穩下了身。
她蒼白著臉,對著那雙靜靜凝視她的眼睛,好久才道:“二殿下,我已經……是蕭尋的妻子。”
許知言眸心一暗,然後輕輕笑了,“蕭尋要我帶一句話給你。”
“什……什麼話?”
“他問你,是不是又迷路了?”
耳邊忽然便傳來蕭尋幾次有意無意說過的話。
他那樣半真半假地說:“我擔心有一天,你找不到回我身邊的路。”
想到他跟許知言說這句話的神情,她忽然間惶恐起來,甚至心頭似乎有堅冰被破開般的裂痛。
她失魂落魄地道:“我……我迷路了嗎?”
許知言靜靜地看著她,低聲道:“我不知道你是迷了路,還是不願意回去。不論是哪個原因都不要緊,你只需記住,這裡有扇門永遠敞開著,絕不會……再不小心把你關在門外。”
他轉身,青衣素影,慢慢走下了木梯。
歡顏更加失魂落魄。
她迷惘地看向窗外,試圖找到另一個瀟灑不羈的身影。
蕭尋……現在在哪裡?又在做什麼?
她不但不認識回蕭府的路,甚至……連蕭府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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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了一日,歡顏說要去見楚瑜時,許知言很是驚訝。
他對於歡顏和楚瑜的恩怨再清楚不過。那次被劫囚禁,於她只怕是終身無法消磨的惡夢。
歡顏道:“是母親的遺願,想和他把之前的一些誤會解釋清楚。橫豎今日無事,我便去一次吧!”
許知言黑眸深邃,在她臉上一轉,“你來吳都好些日子了吧?怎麼一直都沒去見他?”
歡顏道:“一時忘了,今天忽然想起來。”
許知言便笑了笑,“目前朝中形勢複雜,那些知道我們從前淵源的,打聽到你住在了錦王府,無不認為是我把你哄回來預備怎樣。這楚瑜和我仇怨結得也不輕,若是這時候過去,只怕誤會還沒解釋清楚,又添出點什麼誤會來!不如等一等,待眼前的事塵埃落定了,再來好好安排這事吧!”
歡顏道:“我如今也不是個平民丫頭,由得他想打就打,想殺就殺。這樣公然過去,他還敢公然拿我怎樣嗎?”
許知言微笑道:“我都公然把蜀國太子妃留在錦王府了,又有什麼他們不敢做的?呆會我要入宮探望父皇,阿雪可能也要出門,你便留在府里陪思顏吧,別讓他亂跑。”
歡顏只得應了。
轉頭一想,豫王還沒給冊太子呢,就是冊了,皇帝還沒死呢,現在錦王府依然是煊赫王族,就是錦王、錦王妃不在,哪裡少了奶媽侍女照應了?
不過是找個藉口拖住她,不讓她去見楚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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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許知言離開,歡顏便去尋慕容雪。
慕容雪屏去下人,聽她說畢,沉吟道:“這時候去見楚瑜,的確有些不妥。既然知言說了,便等些日子看看苗頭吧!”
歡顏問:“目前朝中局勢怎樣?”
慕容雪道:“皇上暫時應該不會再下旨冊豫王為太子了。不過局勢對知言還是非常不利,皇上現在滿心想立知言為太子,都不敢輕易下詔。”
歡顏道:“如果我能勸楚瑜放棄幫助章皇后和豫王呢?”
慕容雪搖頭道:“怎麼可能!他和咱們錦王府的梁子結得深了!他明知知言繼位,絕不可能有他的好果子吃,除了幫豫王,他還有別的選擇?”
歡顏沉吟道:“那麼,如果他肯改變立場,錦王有沒有可能和他化敵為友呢?”
慕容雪的眼睛立刻亮了。
又是那種遇到獵物後,勢在必得的煜煜生輝的眼神。
她道:“那當然。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如果他肯在這樣的要緊時候相助,錦王和我也絕對樂意化干戈為玉帛,並保他下半生富貴尊榮,比如今只高不低!”
她看向歡顏,“你覺得,他有可能改變主意嗎?”
歡顏搖頭道:“我不知道。我見到的楚瑜,和我娘記憶里的那個楚瑜,已經不太像一個人。其實我很怕他。我本來想著,等以後臨要回蜀國時再讓蕭尋陪我去見他一面,便是他還想害我,我都回蜀國了,又怕他做甚?”
“現在呢?為了知言,你打算這便去見他?”
“早晚也會見一面的。細想想,他哪裡就能吃了我了?不如現在過去相機行事,若是勸不了就算了,若是勸得了,說不準還能幫上點忙。”
慕容雪點頭道:“正是這話。再則,你就是勸不了他,至少可以勸得了另一個人。”
“誰?”
“蜀太子蕭尋。”
“……”
慕容雪仿佛沒有看到歡顏變了臉色,微笑著說道:“聽聞你在這裡兩日,他那廂便魂不守舍了兩日。若你真拿出手段來,哄一哄,逼一逼,他倒是很可能改變立場,至少也不會再與我們王爺為難。”
若不是歡顏還有這些可資利用之處,她又怎會不惜將自己的夫婿拱手送上,以圖進一步籠絡她相助錦王?
歡顏看他一眼,卻抿唇道:“我從小學醫,也學琴棋書畫,從沒學過怎麼哄人或逼人。”
慕容雪道:“你不哄別人,會被別人哄;你不逼別人,會被別人逼。若是蕭尋再不改變主意,一旦豫王繼位,錦王遇害之時,思顏也將難逃劫數。”
她轉頭看向歡顏,說道:“歡顏姐姐,我是怎樣的人,這些日子,想必你也看得出來。你是知言心尖上的人,何況又是思顏生母,我願意你留在府里,和我一起陪伴知言,看護思顏長大。”
“可如果知言奪位失敗,你也別指望我會把思顏還給你帶去蜀國。知言欠我一個孩子,思顏便是他賠給我的,生或死都得在我身邊,我不會讓知言把他送走!當日他在酒樓里說什麼把我送還娘家,把思顏送還給你,都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不同意。在我看來,我們就是一家人,生便一起生,死也得一起死!”
歡顏看著眼前這個美貌如花的女子,背上已沁出一層汗水。
重簾靜,層樓迥,惆悵落花風不定(一)
更新時間:2012-9-13 0:34:38 本章字數:3081
慕容雪見歡顏怔怔看她,猜她必給驚著了,立時握住她的手,溫和笑道:“我可糊塗了,這會子說這些不吉利的做什麼?其實我們做父母的,哪有不盼孩子好的?如今這樣拿自己身家性命放上去賭著,固然是想著為自己搏條路,又何嘗不是為了孩子的將來?顏兒既是世子,又是獨子,一旦知言繼位,他立刻就是明正言順的太子,將來承繼這大吳的天下,萬民敬伏,青史留名,何等榮光……”
這樣的深秋里,歡顏背上的汗水卻已越出越多。
哄一哄,逼一逼……
慕容雪這是在言傳身教嗎?
她忽然間不知道許知言娶了這樣一位王妃,許思顏有了這樣了位母妃,到底是幸運多些,還是不幸多些悻。
當然,肯定比遇上她夏歡顏要強上十倍,百倍……
許知言已經離府,這錦王府自然錦王妃說了算。
很快,一輛華美鸞車將歡顏送到楚瑜府第,一行竟跟著十餘名高手隨同保護跋。
遞上名帖後,歡顏很快被引了進去,隨從亦被招呼進去休息。
她原猜著楚瑜為相十餘年,府中必然奢華;但入府後,才覺這府第雖然不小,卻完全稱不上豪華。屋宇大多青磚碧瓦,式樣簡潔樸素,並非京城的風格。
而屋宇之間大片園圃,並沒什麼珍奇花木,但以歡顏的眼光來看,這園圃可比尋常官宦人家的園圃精彩多了:因為種的都是金銀花、茉莉、辛夷、枸杞等可以入藥的花木。
引路的小廝將她帶到前方月洞門前便退下,一個容貌秀媚、眉眼涼薄的女子上前接她。
歡顏一眼認出她便是當年被楚瑜囚禁時看守過她的石櫻,忙笑道:“石姐姐!”
石櫻早知她如今身份尊貴,見她還認得自己,且如從前那般稱呼,也不覺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數年不見,太子妃愈發傾國傾城,可喜可賀!”
歡顏笑道:“姐姐也比從前更添風采!”
石櫻一笑,遂領她前去書房,卻提醒她道:“我不知道太子妃為何而來,不過今年我們相爺病了一場,脾氣變得有點兒怪異,太子妃最好言行謹慎些。”
歡顏應了,又道:“這裡的房屋格局看著有些奇怪,別處竟沒見過。”
石櫻道:“聽說是按上庸城楚家的老宅子模樣設計的。咱們相爺向來念舊,不然也不會那麼多年還為兄長的死耿耿於懷。”
說話間已將她引入一間屋子,卻是個茶室。楚瑜正跪坐於一張長案前,拿新泡的茶燙著兩隻茶盞。歡顏進來,他淡淡瞥過一眼,也不相迎,只懶懶道:“你來了!”
歡顏道:“楚相知道我要來?”
楚瑜道:“我聽說她沒死,就想著她應該會找我說點什麼……誰知最後還是不曾見到,她竟真的死了……”
他的眉目之間,便有止不住的淒傷和悵恨。
大約這些年跟許知言鬥法,也給折騰得厲害,不過四年多沒見,他已不復原來的風姿颯慡,兩鬢斑斑,眼角有明顯的皺紋,連背脊都似微微地弓了。
歡顏將隨身帶來的幾包藥提到案上,說道:“娘親說你從小就有喘證心痛的毛病,難以根治,只怕年歲越大,發作得越厲害,直到臨死前都很掛心,開了好幾副方子,說是這些年留意著配伍出來的,應該有用。這幾帖藥是我昨日配的,可以用於尋常時調理身體。”
楚瑜正準備倒茶,聞言便將茶壺重重擱下,冷笑道:“我和許知言鬥了這麼久,患有喘證之事,瞞得過別人,大約瞞不過他吧?如今聽說我和你母親有些恩仇親故,又打算編些瞎話來勸我放棄豫王幫他的忙吧?可見許知言也是病急亂投醫了,這樣的昏招也能出!我如果被你這麼個丫頭片子哄住,才是天下第一號的大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