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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夏輕凰見問了兩次都說正忙,便自己走過來相請。
歡顏正搗著研缽,說道:“待我把這藥研磨好便過去。”
許知言撫著被包得嚴實的雙眼,說道:“你先去罷,明日才用,不必這麼急。何況法師也帶著藥童過來,還怕來不及?”
歡顏道:“東海鰒魚甲便已是難得的良藥,可以明目去翳,平肝清熱,法師帶來的更是鰒魚甲中的極品,又被稱為‘千里鏡’,據說產自千米以下的海底深處,連我都只在古書上看過一兩次,實物還是頭一次見到。它不像鰒魚甲那樣性涼,性溫和血,因此明目清熱之餘,便不致為陰邪之氣所侵。這樣可遇不可求的珍貴東西,我還是自己動手穩妥些。”
沉修法師道:“不錯,這味正是主藥。若不是去年行游海外,無意間得了這個回來,我也不敢過來醫治二殿下的眼睛。這也是二殿下福澤綿厚,才能有此機緣。”
夏輕凰笑道:“恭喜二殿下!有沉修法師和歡顏姑娘兩大國手在,又有這等罕見良藥,二殿下雙眼復明,想必指日可待了?”
沉修法師看一眼許知言,答道:“這個麼……等這輪藥用下去再看吧!”
許知言微笑,側頭問道:“共需二十一日麼?”
沉修法師道:“每三日便在午時陽氣最盛時換一次藥,共需七次,或許便可以解去當年冤煞之劫。”
他早與許知言說過,如果一切順利,三七二十一日後,應該會有九成以上的機會復明。
可許知言身份特殊,一旦這位皇家嫡長子雙眼復明,指不定朝中又起怎樣的風波,因此對外只說醫治,絕對不提有多大的可能治癒。
雖有無數大夫說過許知言的眼疾無藥可醫,但這麼多年各處薦來為他治病的大夫始終不曾斷絕。只是從來沒有半點痊癒的消息傳出,久而久之,也便沒人再把錦王府來來去去的大夫當一回事了。
歡顏依然為南疆某些不可解釋的醫理納悶,繼續追問著沉修法師:“我還是不明白,若是效用不夠,可以通過加量或延長服藥時間鞏固效用,為何必定要是七次?”
沉修法師拍了拍他五彩衣緣的異族黑袍,笑道:“歡顏丫頭,若是你肯拜我為師,跟我回南疆十年,我必定把平生所學盡數傳授,讓你醫術天下無雙,用起巫蠱來更是橫行江湖!”
歡顏回眸看向許知言,眼底已是止不住的歡悅,柔聲道:“我才不要橫行江湖呢!我只要能一輩子橫行在這萬卷樓,便心滿意足。”
許知言含笑拈著茶盞,啜茶不語。
沉修惋惜,“若是老死此間,才是辜負了上天賜予你的這等天分!”
歡顏專心研磨著她的藥,並不在意他的惋惜。
“胸無大志,胸無大志啊!”沉修嘆道,“你快隨了夏姑娘去吧,我來研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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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世事,幾千般翻覆,是非多少(三)
更新時間: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數:2790
許知言也催道:“你快去給蕭公子診脈去。我陪法師說會兒話,也便過去瞧他。”。
歡顏只得應了,那邊便有小丫頭捧上熱水來讓她洗手。
沉修向歡顏笑道:“你也不用擔心,即便用藥時我不在府里,也會把藥預備好。你調配前再檢查一遍便萬無一失了!”
歡顏點頭,這才抱了藥箱跟著夏輕凰前往咸若館。
但蕭尋居然沒在臥房內。
夏輕凰氣道:“這才好些,又不知保重。再病得半死不活,我也懶得管他了!”
蕭尋的侍女笑道:“本來正臥在窗邊軟榻上看書曬太陽的,誰知公主來看他,兩人說了沒一刻話,便肩並肩走出去了。大約也不會走遠,說是去東邊花房裡看蘭花。”
夏輕凰頓時眉目舒展,笑道:“哦,原來聆花來了!”
她向歡顏道:“歡顏姑娘請稍坐,我去請公子回來。”
歡顏本待應允,忽又想起蕭尋曾和許知瀾那般對她信誓旦旦,要許她一世歡顏,不覺心中冷笑,便想去看看這輕薄公子跟別的女子海誓山盟時又在許著什麼樣的諾言,遂放下藥箱道:“年頭宮裡賞了好些極品的蘭花,難道都開花了?我也去瞧瞧吧!”
夏輕凰不好阻攔,只得同她一起出了門,徑去花房找蕭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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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房裡無風無雨,又適宜採光,進門便是滿眼青蔥滴翠,陣陣清香直沁肺腑,令人心曠神怡。
還未及查看蕭尋在哪裡,便聽得聆花幽軟輕儂的嗓音隨香飄來:“若無清風吹,香氣為誰發?果然好詩。這株就是蕙蘭?”
兩人循聲走過去,便看到蕭尋倚在一株開得正艷的蘭花笑盈盈說道:“不錯。一箭數花即為蕙。這種兩枝並頭而開者,又稱作夫妻蕙。欞”
夏輕凰見二人談得款洽,也是歡喜,正猶豫著要不要先拉歡顏走開,留二人單獨相處片刻時,只聞歡顏“咯”地一聲,已笑出聲來。
蕭尋聽到,回頭看見他們,已笑著迎了過來,說道:“原來我們女華佗來了!到底天氣暖和了,歡顏姑娘看起來心情很不錯呢!”
歡顏道:“不敢,只是聽公子說得有趣,禁不住笑起來。”
蕭尋奇道:“哪裡好笑了?”
歡顏道:“兩枝並頭而開就叫夫妻蕙,那單枝單頭而開的,想必是叫寡婦蕙了?”
她的眸光一轉,更是笑容洋溢,“好像這裡寡婦蕙更多?”
聆花奇道:“咦,有這麼難聽的名字麼?”
歡顏道:“公主沒聽過?還有一種茶花,叫做抓破美人臉呢!”
蕭尋無奈道:“歡顏姑娘,這單枝的不叫寡婦蕙。一箭一花的,是蘭,不是蕙了!”
聆花便笑了起來,“歡顏從小就比我聰明伶俐,怎麼連蘭花也不認識?還叫什麼……寡婦蕙?”
歡顏笑嘻嘻道:“公主說笑了,連蘭花蕙花都分不出,我哪裡聰明伶俐了?還是蕭公子見多識廣,連夫妻蕙都認得!”
她將手向一株數枝並頭而開的蕙花,說道:“這個總是蕙了吧?這麼多一起開,是叫妻妾成群蕙?”
夏輕凰、聆花自是聽得出她話中嘲諷之意,各各變了臉色。
蕭尋嘆道:“好吧,你說什麼蕙,便是什麼蕙,若嫌妻妾成群蕙看了礙眼,把多的花枝全剪了,只留一枝也使得。”
歡顏聳聳肩,“我們二殿下從來只聞花香,不看花朵,一枝或幾枝與我何干?誰看不順眼誰剪去!”
她負了手,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聆花咬了咬唇,眼圈已經紅了,卻向蕭尋柔聲道:“蕭公子,既然歡顏已經來了,我們還是回咸若館,早些為你治病要緊。”
“對,先回去吧!”
夏輕凰攜了聆花的手往前走,心中既惱怒,又驚詫。
這歡顏再怎麼醫術超群備受寵愛,到底是個小小侍婢而已,怎麼敢對著聆花、蕭尋這樣的皇家貴胄明嘲暗諷?
便是蕭尋感念她的救命之恩,甚至……頗是動情,不去追究她的種種無禮,聆花貴為公主,又要怎樣的懦弱,才給這樣欺負都不肯發作?
看來扶持她走向蜀國國母的道路,著實任重而道遠呀!
蕭尋見歡顏眉目不愉,待要追上前哄上幾句,身後聆花小碎步踩得如弱柳扶風一般,夏輕凰扶她慢慢踱著,不時正用異常兇悍的眼光瞪向他。蕭尋無奈,只得頓下身等著她們,卻只看著聆花腳下,暗暗猜著這一路會有多少螞蟻慘死在她那對綴金纏玉的繡花鞋下。
按規矩,以歡顏的身份,本來只配跟在他們後面提裙攙扶的份兒,但她不把這規矩放眼裡,蕭尋、聆花等亦是無可奈何。
眼看前面拐個彎便到咸若館,歡顏忽然頓住身,立在山石後定定地出神,又似在傾聽著什麼。
蕭尋好奇,禁不住幾步趕上前去,才發現歡顏的臉都白了。
前方三個婆子正坐在假山邊的石凳上聊天,不時哄然大笑。
只聞一婆子笑道:“可見得為人處世,都要厚道些好。你看聆花公主謹謹慎慎,待人和氣,誰看不到?若不是這樣,老天怎會平白送她這樣的好事?這一轉眼,罪臣小姐變成了當朝公主,眼看著嫁入蜀國,很快就是太子妃,就是未來的皇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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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世事,幾千般翻覆,是非多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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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婆子也道:“看來咱們這錦王府真是風水寶地呢,出了一位皇帝,很快又能出一位皇后呢!那個歡顏再眼紅又能怎樣?仗著幾個公子寵著,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遇到那事,也是活該!”。
又一婆子道:“哎,你們說說,歡顏那丫頭,原來和三殿下、五殿下睡過嗎?”
最先那婆子笑起來,“那肯定的,玩厭了才捨得丟開手嘛!何況就是沒睡過又怎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給那些強人劫了去,不知經了多少人……”
幾個人不屑地大笑起來。
暢快,得意,放肆。
仿佛遭殃的不是他們的同伴,不是曾在她們或她們親人傷病時施予援手的大夫,而是殺她們全家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歡顏在那一刻看到她們眼裡閃動的異樣光芒,忽然便明白為什麼人們常把嫉和恨連起來,稱作嫉恨。
原來嫉妒發展到後面,也會成為恨,也許是她們自己都解釋不了的刻骨的恨。
她們向來卑微,卑微到無法直視和她們平起平坐的人可以站在比他們高得多的地方頤指氣使。哪怕接受了她的施予,也會為她能施予她們而耿耿於懷,並憤憤不平。
這種不平在歡顏被劫受辱後終於讓她們找到一個突破口:原來她不但不高貴,而且比她們更卑微,更下賤,更不值錢。
於是,在眾口爍金的踐踏中一次次證實她的yín。賤無恥,她們尋找到了她們的優越感:原來揭開她那張美麗的畫皮,她們比她有氣節,她們比她更應得到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