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頁
“愉悅的悅。”他的話是從牙fèng中硬擠出來的,心底有一點一絲細微的涼意,慢慢的滲透,好似一點點細小的疼痛,卻折磨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疼得不能自已。
“哦,28歲,藥流,胚胎墮下很完整,病人沒有其他異常症狀。”
這不是凌空的一道霹靂,卻叫他一次性嘗夠了春夏秋冬的所有表情。
“小悅怎麼這樣,這麼大的事都不知會一聲?不是有什麼隱情吧?”錢燕嘀咕。
童大兵腦中一團糨糊,“你少說幾句好不好!”
葉少寧渾身繃得死緊,蓄勢待發的怒氣磅礴在身體裡滋生,無可奈何又無處發泄。
“爸、媽,我有事先走。”好一會,他說道。
語氣平靜、溫和,與平時沒什麼兩樣。其實沒有事,但他必須要離開。
“小心開車,好好問小悅。”童大兵哀求地看著他。
他想笑,卻沒成功。
手術時間已是十多天前,她沉默到現在。他問,她就會說嗎?
不知為什麼,雖然不止一次看到童悅與蘇陌出雙入對,但他從沒有往最壞處想法。他覺得童悅不是隨便的女子,她不可能和蘇陌在身體上有任何親密接觸。
如果她真的如他所想,孩子肯定是他的。又不是意外流產,她不抽菸,又不沾酒,生活有序,那麼只有一個解釋:她不想要這個孩子。
那天早晨,她嘔吐,他偷偷的歡喜,要帶她去醫院檢查。她說“即使有了,我也不要。
言必行,行必果,童悅的作風。
黑色的奔馳在黑暗裡奔馳,交通電台響起悲涼的旋律,憂傷的一首歌,我愛的人傷我最深。歌聲叫他一怔,他愕然地瞪大眼。
他愛*了嗎?
他苦笑,心中疼得不能呼吸,應該不叫愛,而叫恨了。
車停在實中的圍牆外,一幢幢教學樓燈火通明,晚自習已開始。
雙腿有點發軟,他無力推門下車。
她不珍惜她和他的孩子,同樣也沒珍惜自己。傅特助天天來看她,只說她清瘦無比,他變著法的換館子換口味的給她送菜,也沒效果。原來是這麼一番緣由。
她都沒休息麼?
她到底怨的是什麼?不只是怨他,也怨自己。
她不要婚姻,也不要將來了嗎?仿佛這已是人生的盡頭,她走累了,一切都不留戀了。
他緩緩降下車窗,吸下一口夜風,仰起頭,月光如水,潔白晶瑩,灑落一地,遠遠近近的景物都鍍上了一層銀色。
這銀色刺穿肌膚,照進他心底的某個角落。
他對童悅說,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去年七夕節的兩岸咖啡,他去相親,她在對學生做思想工作。
不是的,比這更早更遠,她不記得而已。
他坐火車去上海,從浦東機場出發到杜拜,心情非常灰暗。已經恢復自由身的陶濤明確的拒絕了他,她只做他的朋友、同學。
同行的同事非常興奮,買了熟食和啤酒,一路吃個不停喝個不停。
他默默地坐著,這次出國是樂靜芬對他的重用,工作壓力大,那邊的氣候又不太好,這些可以克服,可怕的是漫無邊際的孤單。
與他隔了一條走道的座位上,坐著一個女生。學生氣很濃,短髮翹在頭上,雙肩包上還掛著一個胖憨憨的貓咪布偶。一抬頭,撞上他的視線,她挪開,低頭在手機上玩遊戲。
她不僅清麗,還有一份靈秀。那雙秀眸如秋水般動人,身材修長,骨架纖細,很惹人憐愛。
哦,她穿了一雙人字拖,車內空調開得太低,她冷得腳趾都縮起來了,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給!”羅佳英在他行李中塞了幾打未拆封的襪子,他遞給她一雙。
“不要。”她臉一紅,搖手。
“寒從腳下起,會凍著的。”他溫和地說,沒有收回手。
大概是凍得受不了,她沒再拒絕,接過襪子,從包包里掏出錢夾,“我買下吧!”
他失笑,“沒這麼誇張,一雙襪子而已。”
她遲疑了下,起身走開,回來時,手裡多了一瓶飲料、一袋牛肉乾,放在他面前的小餐桌上,“謝謝!”她羞得耳朵都紅了。
他聳聳肩,莞爾,公平交易麼?不過,心中多了些感慨,這女生非常自重。
這下,她才坦然地把襪子拆封,臉苦成一團。襪子是蒙著整個腳掌的,鞋是人字拖,穿了襪子就沒必法穿鞋。
他找了把小剪刀,把襪子前面剪了個口子。
她對他一揚眉,眸光俏麗。
之後,她繼續玩遊戲。
出站台時,她沒什麼行李,走得非常快。他們落在後面,在出口處,他又看見她了,與一個俊秀的男子站在一起。男子替她背著雙肩包,用手按著她翹起的短髮。她調皮地打他的手,兩人相視微笑。
看著那一幕,他真的羨慕了。
是呀,這麼好的女子,自然有人珍愛。
有珍愛她的人,她眼裡怎會看得到別的人?
什麼時候,他能遇到讓他珍愛的女子呢?
曲曲折折,周周轉轉,五年之後,她又出現在他面前。
“老師今年二十八歲了,對於戀愛沒什麼想法,我想要的是婚姻,然後馬上生一個孩子,你做好準備了嗎?”她問那個戀慕她的學生。
字字句句,他都聽在耳里。
那個月夜,夜色迷人的外面,她上了他的車。那是*嗎?不,不,不,那是老天賜給他的一個機會。
他摸向口袋,摸到一個光滑的玉塊,是她那夜落在枕邊的玉佛。因為玉佛,他們的故事才得以延續。他硬搶來留在自己的身邊,這幾日睡前都要拿出來看看,想一想初識的經過,他總以為眼前的一切只是暫時的。
現在,他不敢這樣篤定了。
他拿出手機,調出她的號,撥通。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正文 88,琉璃月(二)
它座西朝東,平面呈十字形,是一座仿法國中世紀哥德式建築,紅色的磚牆,白色的石柱,青灰色的石板瓦頂,兩座鐘樓,南北對峙,高聳入雲。
周日早晨七點,這裡有主教彌撒。教堂內,教友已濟濟一堂。
外面,身穿禮服的新人一對一對,影樓的攝影師對著她們,相機閃爍個不停。
這裡是徐家匯天主教堂,上海著名的景點之一,是新人們拍婚紗照必去的地方,也是傾訴煩憂、渴望得到救贖的地方。
天剛放亮,蘇陌就把童悅送到了這邊。
昨晚,童悅在公寓裡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連同錢燕的幾張照片,請華燁托冷寒送進了看守所。
為恐犯人情緒變化太大,刑前不允許見家人的。
如果她想見,可能也有辦法。
她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她又去了趟商場,從頭到腳,從裡到外,買了個全,簇新的,都是名牌,彥傑的尺寸,彥傑喜歡的顏色、尺碼。
蘇陌看她趴在櫃檯前,為個領帶挑來挑去,直嘆氣。
“好多年沒見到他爸爸,哥不能太寒酸,不然,他爸會傷心的。”她說時,神情冷冷的,語氣不帶任何情緒。
他聽得心戚戚,不免羨慕彥傑。
如果能得到小悅全身心的愛,夫復何求?
“我們進去吧!”
這一次處決的犯人是同一個緝毒團伙,周陳也在其中,所以法院格外慎重,審判大會沒有對媒體開放。
只在進法庭時,讓記者們拍了個側影。一個個光著頭,誰也看不出誰。
童悅沒去看彥傑最後一眼。
童悅點點頭,隨眾人走進教堂。淡黃色的燈光,很溫暖,氣氛非常肅穆。童悅停了停,緩緩上前,找了個位置坐下。
她學那些信徒的樣子,十指交叉放在胸前,閉上眼睛。
“上帝你好,”她心裡默念,“我不是信徒,也從來沒進過教堂。現在來打擾你很不好意思。我不曉得說什麼好,可是如果不說,心裡又悶得很。上帝,你應該是萬能的,人世間的一切都能看見,對吧?你呆的那個地方叫天堂,〈人鬼情末了〉里說好人死後會上天堂,天堂的階梯一格格,閃著金光。壞人死了進地獄,被兩個魔鬼拖著就走,一點還價的餘地也沒有。彥傑屬於壞人嗎?在法官嘴裡,在別人眼中,好像是。”
“我也有點恨他,他總是傷我的心。我想留上海,他不肯。我喜歡他,他不回應。他總讓我哭。到最後,他用這樣的方式離開我,還是讓我哭。可是,在我心裡,還是願意他好。天堂一定很人性化,你也非常仁慈。他的父親救死扶傷,早在天堂安家,你能否網開一面,讓他和他的父親團聚呢?然後讓他睜開雙眼,不要結交壞朋友,要珍愛身邊的人,哪怕只有一分一秒,也要讓她知道。還要告訴他,不要牽掛我,我會過得非常非常好。”
“上帝,絮絮叨叨講這麼多,你別嫌煩,很對不起,我從來沒有禱告過……”
她與蘇陌走出教堂的時候,覺得臉上涼涼的,一摸,全是淚水。
蘇陌攬著她的腰。
她沒有推開那隻手,不然她就沒辦法向前邁步。
下午兩時左右,冷寒的電話到了。華燁開車送他們過去,那是上海的近郊,稍有點荒蕪。彥傑睡在白布袋中,非常安靜。
靈車在樹林後面的小徑上等著。
在靈車上,她握著彥傑的手,他的手太冰,怎麼捂都不暖。到了殯儀館,化妝師給彥傑洗了澡,換*買的衣服。
彥傑非常帥,那種酷酷的帥,不然也勾引不上喬可欣。
呵!
她與彥傑合了影。
蘇陌把她拉出去。
過了不久,彥傑包在一個小紅布袋裡出來的。隔壁有個出售骨灰盒的老人告訴她,要買把傘打著,這樣子靈魂就不會散開,還認得回家的路。
她選了一隻深灰色的骨灰盒,裡面有假山還有亭台,象戲中公子與小姐幽會的後花園,她想笑,嘴一扁,掉下來的是淚。
彥傑住在這裡,應該會咬牙切齒的。
她捧著骨灰盒,蘇陌撐著傘,她將盒子寄存在公墓管理處。等假期里,她到上海買塊墓地,才能讓彥傑入土為安。
為了錢燕,彥傑不能回青台的。
她看了又看彥傑冷著臉的照片,然後才戀戀不捨的走了。
在青台的錢燕,過不久就會收到一張彥傑在機場出發的照片,那也是PS過的。以後,彥傑就定居國外了,定期寄照,定期匯錢。
多想這是真的,她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