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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少寧頭髮濕濕的披了件浴泡出來了,“媽,你怎麼來了?”他抬眼看了下站在客廳里的童悅。
“我給你特助打電話,他說你回家了,我就過來了。”她搶過他手中的毛巾,替他擦拭著頭髮,“瞧你這濕漉漉的,會受涼的。”
“媽,我自己來。你吃飯了嗎?”
“你爸沒回家,李嬸請假了,我懶得做。你呢?”
“我也沒吃。”童悅人呢?
“那咱們娘倆出去吃?”
葉少寧走進客廳,童悅在陽台上收衣服,沒有開燈,他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嗯,也好。童悅,你換身衣服。”
沉默幾日後,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有那麼一絲絲彆扭,他感到有些窘。
“我在學校吃過了。”她回應了,卻是拒絕。
“吃過就算了,咱們去就好。少寧,你記得與咱家住對面的馮媽媽嗎?”
“記得。”
“昨天她過生日,六十大壽,說是本命年,媳婦給她買了紅內衣、紅襪子、紅稠襖,看著真喜慶,她得意地一再向街坊們顯擺,說人老了,都有坎,也有啥水關,過生日穿紅,必須女兒買,沒有女兒,就得媳婦買,就能過關邁坎,去霉氣,好著呢!我挺瞧不*的,有什麼可顯擺,誰家沒有兒子,是不是?”
葉少寧頓了下,“媽,你生日也快要到了吧?”
羅佳英開心地笑了,“你記得呀,今年巧了,正好是五一。昨天歡歡也給我打電話了,說要陪我逛街,給我買禮物。哦,她說你很勢利,人走茶涼,一換工作就不再和她聯繫,電話也換了。我說你不是這種人,你是忙,忙好了就會給她打電話。她說得可憐巴巴,我心疼呢!”
“媽,我換衣服去了。”葉少寧低下眼帘,無力又無語。
趁葉少寧進去換衣服,羅佳英象愛衛會的,里里外外檢查了遍,不時伸出小指頭抹下角落,看有無灰塵、蜘蛛網。
童悅的衛生搞得不錯,她沒挑出什麼毛病。打開冰箱裡,看到裡面凍的速凍食物,她皺起了眉頭,“這是人吃的嗎?”
沒有人接話,童悅進了臥室。
羅佳英和葉少寧走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童悅在書房裡打開筆記本寫教案,心情沒有任何起伏。
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羅佳英這個人,見多不怪。她對車歡歡的疼愛,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淡定就好。
慶幸帶的是高三,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學校。葉少寧是新官上任,忙得也沒個人影。唯一的交集就是晚上起床時,她看著沙發上隆起的黑暗。
這一次真是較上勁了,仿佛她不低頭,他就不進臥室,也不進客房。
她卻象在這個家裡失去語言功能了。
周日,收拾屋子,一件件家俱摸過去。雖然屋子裡每一件東西都是自己挑的,但真正屬於她的只不過是幾件換洗的衣服。一個皮箱一拎,就抹去她所有的痕跡了。
又不是鐵打的身子,幾晚之後,他感冒了,咳嗽的聲音一聲聲傳進臥房。她睜開眼睛數著,前一次是十六聲,這次是二十聲。她捂住耳朵,把所有的聲音都拒絕在外。
連續上了幾周的課,五一學校放兩天假,學生們開心得在教室里又唱又跳。
童悅收到了一封快寄,蘇陌寄來的,青台飛上海的機票,五月一日早晨八點的。剛把機票放進包中,蘇陌的電話說來了,“快寄收到了嗎?”
“嗯!”
他掛了電話,沒有問她去還是不去。
難得迎著落日踏進家門,客廳里放著兩個紙袋,正是羅佳英口中講的紅內衣、紅襪、紅稠襖,甚至還有一雙紅色的繡花鞋、一條紅絲巾。誰的眼光,真不錯,質地非常精良,不是地攤貨,還都是品牌。那條絲巾還是國際名牌,在絲巾的邊邊繡著一行英文。
她沒有碰紙袋,疲累地坐下來。不知怎麼,特別想吃蝦餃,想著直流口水,就是沒有力氣上街買。
小長假前,街上可不是一般的堵。
休息了會,她進房間找了個挎包,找了兩身換洗衣服放進去,查看了下現金和卡。她給童大兵打電話。
錢燕居然晚上值班,她心中一喜,“爸,我回家吃晚飯,你給我買蝦餃。”
拎著包打開門,葉少寧手裡拿著掏鑰匙。
“你要去哪?”他盯著她手裡的包。
“我回家看爸爸。”
“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用,我要……在家裡住兩天。”
葉少寧怔住,“那你明天回家一趟,媽媽過生日。”
“我可能沒有辦法去,我有別的事。”她抬起眼看他,這麼近,卻如此陌生。
“童悅,你是真的不想要這個家嗎?”他的眼中浮出劇烈的痛楚。
如果不想要,許多事就能痛快淋漓了。她想要,非常想,只是事與願違。
如果不知道一些事,她也會盡職地做個好媳婦,但現在沒必要,她是好是壞都不重要。母子同心,席中有車歡歡,便勝過一切。
“我走了。”她走向電梯口。
“童悅,”葉少寧語氣加重,因為感冒,嗓音有點乾澀,“你今天走了,我就當你不要這個家,你不必再回來了。”
電梯上行,門緩緩打開。
她回過身,淺淺一笑,似乎是譏諷,似乎又有點淒婉。
電梯門合上,她消失在他的視線外。
童大兵到一家廣州茶樓,給她買了蝦餃,她吃了很多,趁童大兵沒注意,吐得一乾二淨。
童大兵說彥傑很久沒回青台,錢燕夢裡喊他的名字,也叫他父親的名字,一聲一聲,象在哭。
童大兵有點傷心,“我對她挺不錯,事事聽她的,家也交給她管,她還是忘不了她前夫。”
她不知怎麼安慰童大兵,其實童大兵心裡不也偷偷藏著江冰潔。
睡前,童大兵脹紅著臉,怯怯對她說:“她現在身體不太好,很想你,你抽個時間去看看她。有些事,爸不計較,你也別計較,人沒啥江山可打的。”
她睡得很淺,不知做了什麼夢,夜裡醒了幾次。
一大早就起來了,她對童大兵說要回家。下了樓攔了車去機場,的士駛過小巷,與一輛黑色奔馳擦身而過,她沒有看見。
去青台的航班已開始辦理手續,蘇陌排在最後,看到她,伸手接過包,“來啦!”
她點點頭,“嗯!”從包里找出機票和身份證。
當飛機躍向天空時,她從舷窗里看向地面,大海與青山環抱著青台,美如一幅畫般。
正文 77,三寸日光(一)
上海的天空上飄浮著一團烏雲,而它的四周則是陽光燦爛,仰眼看去,黑壓壓的,象一團巨大的陰影。
遠處,隱隱有隆隆雷聲。
這不是今年的第一聲春雷,卻第一次如此密集地滾滾而來。
“還好,在雷雨前到航,不然不知會延誤到什麼時候呢!”蘇陌看看天色,嘆道。
童悅不吱聲,筆直地順著人流往出口處走去。
華燁在外面等著,看到她,輕輕點了下頭,並無意外之色,然後伸出手和蘇陌握了握。
“這次麻煩了。”蘇陌頜首。
“談不上,我非常遺憾。”華燁聳肩,剛正的面龐除了嚴肅,沒有第二號表情。
行李不多,蘇陌一個人拎著。他也是處級領導,若出差,必然前呼後擁,很少親力親為。童悅過意不去,欲接過。他深深看她一眼,眼中千言萬語。
她平靜地迎視著,默默縮回手。
華燁開車,蘇陌和童悅坐在後排。
早晨起早了,有點發困,她閉上眼休息,蘇陌和華燁兩人談論著青台的天氣、市容、熟悉的人。
一道熾亮的閃電掠過車頭,大顆顆的雨粒砸下來了,象冰雹似的,打在車玻璃上劈哩啪啦作響,整個天地暗了下來,一輛輛車全亮起了大燈。
“這天氣真是怪,才五月呢!”華燁說道。
“前面會堵嗎?要不要通知下冷隊長,免得他久等。”蘇陌接話道。
“老朋友了,讓他等著,沒事。”
童悅倏地睜開眼,怔怔地看著蘇陌。蘇陌的手在膝蓋上蹭了幾蹭,滑過去握住她的手。
她屏住呼吸,臉通紅,最終,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什麼也沒有問。是不敢問,她更想是自己敏感了。
車下了高速,進市區,行駛中,她看見了東方明珠,看到了金茂大廈,看見了黃浦江,接著是外灘,即使大雨滂沱,遊人還是絡繹不絕。
街邊的路牌顯示南京西路,不一會,車停下了。
童悅伸出手指擦去窗玻璃上的水漬,她看到冷寒打著傘,踩著水花跑過來,在他的身後是兩個面無表情、站得筆直、持槍,象雕塑般的武警。
冷寒本來就夠冷了,一身刑警制服的他,一靠近,寒氣逼人,童悅不由地打了個冷戰。
包里手機在響,一聲接一聲。她掏出來,看到屏幕上顯示“葉少寧”三個漢字,她按下了拒聽鍵。
凌玲還在學校時,曾笑她死樣,“葉總看到會受傷的,混在一堆號碼之中,一點優待都沒有,你怕肉麻不用親愛的,至少也得換個親親熱熱的稱呼呀,老公啊,孩子他爹。”
她聽了,挺不屑的,一個稱呼能代表什麼。
其實那是不是潛意識裡她在恐懼什麼呢?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無助地看著街對面的豎著鐵絲網的青色圍牆,手腳仿佛失去了知覺。
“小悅!”蘇陌站在車下,拉了她一把。
“我腿抽筋。”嗓音還能自如,她都想感嘆一把了。
蘇陌鼓勵地看著她,華燁和冷寒耐心地等著,沒有任何人催促。
她盯著車下的一灘水漬,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在蘇陌的扶助下,她下了車,穩穩站在地面。
空氣悶熱而又潮濕,非常不舒適。
“蘇局,這邊請!”冷寒朝大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童悅指尖一曲,指甲差點掐進蘇陌的肉里,蘇陌皺了下眉,溫柔地拍了拍她後背。
走進大門,才發覺裡面很深很大,象幾進院落似的,穿制服的男人板著臉出出進進,隱隱還有哭聲從裡面傳來。
冷寒把他們領進一個小會客室,有個年輕的男子端了四杯茶進來,然後帶上門出去了。
氣氛非常沉悶,室內有點暗,冷寒起身打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