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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有她的家,她剛好也要為彥傑選一塊墓地。

    車廂里空調開得很低,印象中有一次去上海也是這般涼,她凍得腳指都蜷著,有一個人好心地送了她一雙襪子。

    這次旅程,沒有人送,沒有人接,沒有人陪,也沒有好心人。

    她買了份報紙打發時間。在大西洋上空,有一架從巴黎飛往古巴的飛機墜毀,機上有一百多人,無一生還。

    那些人,也是別人的兒子、女兒、爸爸、媽媽、戀人。

    在這地球上,每天都會發生這樣的悲歡離合。

    活著多麼幸運。

    一出站台,居然看到華燁,一幅剛義凜然的樣,接過她的包,“我的車在那邊。”

    “你怎知……”

    “蘇局拜託我的。”

    她只是在出校門時,保安問她去哪,她隨口答了句:“去上海。”

    那是蘇陌的眼線?

    她失笑,驀地擰眉。拍攝葉少寧照片的人是不是也一直將他的行蹤置於掌控之中?  

    正文 94,逆風飛揚(三)

    融入一座城市是有點難度的。

    從前,削尖了腦袋想留在上海,滿街的行人,可憎的交通,昂貴的物價,巴掌大的小屋,似乎都能克服。苦中作樂,盼望著有朝一日發了財,調侃將如何如何,那不過因為她想和彥傑在一起。

    來上海才幾天,童況就好像不太能忍受。

    江冰潔的墓地價,她是知道的,華燁替彥傑在松山公墓買了塊地,聽著那價格,不是心疼,只是有點感慨,上海人真的只是有錢人的天堂。

    彥傑終於也有一個家了。那地方面江背山,風景很好。石碑上只寫了韋彥傑之墓,沒有生平,沒有事跡。彥傑就是彥傑,永遠年輕的彥傑,不能以好與壞來評價的彥傑。

    時序正在步入盛夏,早晨一起床,地上就如著了火般,去了趟農貿市場,回來時人像從水中撈出來般。在路上,不小心撞著了一位老太。老太對著她嘰哩嘩啦用上海話吼了一大通,她瞧著那表情知道是在罵,無力反駁,突然就想念青台了。

    不自覺做飯做多了,才想起只有自己一人吃,默默地立著,不知在想什麼。

    對面的公寓比她的大多了,裝修進行中。白天吵得無法在家裡呆著,她只得避出門去。無論是公車還是地鐵,都擠得象沙丁魚般。專賣孕婦服的櫃檯里有件米白色的孕婦裙,其實她現在還沒用得上。駐足看了看,習慣的先看標價,長嘆一口氣,輕輕放下。  

    買了奶茶坐在外灘的樹蔭下看輪船,四周不是情侶,就是舉家出行的遊客。巡警過來問她需不需要什麼幫助?她訝然地抬起頭。巡警笑笑,說如果不太開心,找家人或朋友來陪陪。

    她摸摸自己的臉,難道那上面寫著“落莫”與“失意”?

    去附近的醫院辦產檢證,醫生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掏出身份證、結婚證,證明她的小姑娘是法律生子,而不是非法超生。

    “你兩人都在青台工作,為什麼要到上海生小孩?上海不是香港,在這生孩子,不代表就有上海戶口。”

    她差點暈厥。

    這個小區有所中學,不屬於精英學校。校園也是新建的,條件還不錯,正在對外招聘老師。她去見了校長,真的如彥傑所言,校長熱情地對她張開了雙臂。聽說她懷孕,忙不迭地替她算預產期,暑假後還能上幾個月的課,然後連著寒假算產假,明年春學期後面幾個月也能上課。

    學校需要她工作簡歷、一些工作成績證明、得獎證書。這些她得回實中辦理。

    華燁約她出來吃過兩次飯。有一次他帶兒子一同過來,兒子叫思濤,很文靜懂事,他們說話時,他在一邊看《探索》畫報。不吃冰淇淋,不喝可樂,夾菜只夾自己面前的,飯吃完一碗,便擱下筷子,禮貌地說:“阿姨,你慢用!”  

    華燁出去打電話,她問道:“媽媽今天怎麼沒有一起來?”

    思濤看著她,“我出生時就沒有媽媽了。”

    童悅呆住,難怪思濤沒有同齡孩子的淘氣與活潑,原來是沒有媽媽寵。華燁父親做得再好,總歸父不能代母職。

    回來的公交車上,她按著肚子,恍惚了。

    十天後,她回青台。明天,高考分數出來,她得和學生們在一起。工作上也有些事要善後,還有與葉少寧的手續要辦理。

    葉少寧終於不再打擾她,大概他把那些照片細細看過了。還要講什麼呢?人生何處無芳糙,她又不是一株特別的花。

    不過,他這般留戀過她,在意過她,她該知足。

    是她要走的,不是他硬把她推開。如果要講,是她苛刻了,不能容她。

    她給律師打電話,問協議擬好了沒。律師非常抱歉地說人在外地出差,過幾天才能回青台,協議好了。

    華燁開車送她去火車站,她看到后座上有個行李箱,挑了挑眉。

    “我去青台也有點事,我們同行。”  

    這也是蘇陌的拜託嗎?這是體貼還是不放心?

    華燁是個安靜的旅伴,不是埋頭看文件,就在電腦上忙碌。她對著飛逝的風景出神,經過長江大橋時,突然想起車歡歡回國,與她在火車上同遇。車歡歡看什麼都一驚一乍,她微笑地替她講解。

    命運真如戲劇,誰曾料到那個俏皮而又可愛的女孩,在她的婚姻里扮演了這樣一個角色。

    因為意外,劇情才精彩。

    她苦笑,聽得手機在響,拿了去走道上接聽。

    是座機,青台的區號。

    “童悅女士嗎?”問話的人禮貌地問。

    “是的,請問你是?”

    “我是太平洋保險公司的業務員,明天請帶上身份證,九點到我辦公室來下,我們談談江冰潔女士保險索賠的事。”

    “她……已過世了。”童悅有點懵。

    “她生前在我們公司辦理了一份保險,因為她的死亡屬於非自然。我們經過調查,也確定了這個事實,接照規定,應賠付一定數額的保險金,你是她保險的受益人。”  

    是車身震盪太厲害,還是這個消息太懾人,她的眼前也模糊了。

    “我可以知道那個一定數額是多少嗎?”她托著額頭,乏力地問。

    業務員遲疑了下,說出一個數字。

    她“咚”地跌坐到地上。

    那場火,真的是線路老化出的意外嗎?她不知道了,如果不是,又怎麼能騙得過警察與保險公司?如果是,那這份一定數額的賠償款能說明什麼,她很幸運?

    不,不,不是這樣的。

    如果用母親的生命換取保險金,能算幸運嗎?

    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車在橙色的晚霞中駛進青台站,兩人提出行李,走出站台。華燁四下看看,像在尋找什麼人,他打了個電話,神情有點凝重。

    “我先送你回學校。”

    “你住哪?”

    “軍區大院,我有套老房子。”說這話時,華燁沒有看她。她沒錯過他臉上突然浮現出來的淒楚。  

    她聽蘇陌說過,華燁也是青台人。曾經在金茂大廈,她見過他與葉少寧喝酒。只是到現在他都不知她是葉少寧的妻子,不,是前妻。

    正是晚餐時間,是一天最熱鬧的時候。保安叫住她,“童老師,你有封信。”

    她接過,普通的白信封,沒有寄信人的地址,看看郵戳,是本市寄出來的。好奇怪,同城現在誰還會寄信箋?手機聯繫不知多方便,除非是公文。

    正要拆開,看到趙清與孟愚兩個人往校門口走來,看到她,一怔。

    “不會是驚艷吧?”她打趣道。

    兩人交換了下眼神,趙清先說話,“你剛回青台?”

    “嗯。怎麼了,趙清,你不要表情嚴肅,這樣子我想笑。”

    “你沒聽說嗎?”趙清欲言又止。

    “聽說什麼?”

    趙清撓撓頭,推下孟愚,“你說。”

    孟愚挑挑眉,“你別嚇著童老師,這事和童老師沒關係,是……蘇局長出了點事。”  

    正文 95,公轉自轉(一)

    “他能出什麼事?”此時,她仍問得雲淡風輕。

    蘇陌是那種永遠知道怎麼維護自己良好形像的人,不會給任何人任何機會來破壞。

    “蘇太太名下有個新時代電腦城,你應該聽說過,在科技街最好的位置。現在國家非常重視黨風廉政建設,黨政領導幹部及其配偶、子女一律不得從事商業活動。新時代電腦城已經開張五年了,現在的資產過千萬,日均銷售額數十萬元,員工六十多名。這事給紀委查到了,所以蘇局在黨內要背個處分,還要降職或調動。”

    五年?五年前,蘇陌還是大學教授,有個應該沒什麼的。後來從政,是他疏忽了,還是他以為沒人知?

    孟愚見她沉默不語,忙岔開話題,“我聽高考辦的人說,這次省內的高考狀元出在青台,不知會不會是我們實中的?”

    “紀委怎麼會突然查到的?”童悅問道。

    趙清摸了下鼻子,“當然是別人舉報嘍,這種事誰會知道,何況蘇太太已過世。蘇局中陰招了。唉,官場上就這樣,勾心鬥角,明槍暗箭的。”  

    她不懂官場戰術,她只知蘇陌這次是受到了重創,雖然他正準備辭職。但辭職與撤職是天壤之別。

    “我有點累,先回去休息。”在同事們的眼中,她算是和蘇陌是一條線的。她的大山倒了,也許有人歡喜有人看戲有人同情,她不便說什麼。

    “童老師,咱們靠的是教學成績說話,這些和咱們沾不上邊。”趙清叫住她,對她擠擠眼。

    她莞爾,有點欣慰。

    回到宿舍,先洗去滿身風塵。公寓裡沒有空調,只配了台吊扇,呼哧呼哧轉悠著,那風吹在身上,只會讓人更覺炎熱。

    她遲疑了幾許,決定還是給蘇陌打電話。

    剛撥通,就有人接了,仿佛專門等著她的電話似的。

    “衝過涼了嗎?”溫柔帶著輕笑的嗓音,聽不出有任何異常。

    “嗯,都好了。你在幹嗎?”她小心斟酌著詞語。

    “和華律師一塊吃飯,看到你的電話來了,我到露台這邊了,看燈,看海,吹著風。小悅,這一天過得真漫長,我一直想見你,想聽你的聲音。”

    她的臉上一熱,低下眼帘看自己的雙手,“其實沒什麼的,反正要離開青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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