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頁
他,和他們都不同。
他曖如春陽,溫和如夏夜習習涼風。身居高職,卻無距離感。
仿佛是天意,他們在迷人夜色里,重逢於夜色迷人。
真正做下決定,是在打開車門的那一刻。她並不擅長此事,但機會飄到面前了,若不抓住,也許人生就是另一條道了。
她抓住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他許以戀愛,許以婚姻。
原以為只要時時保持清醒,無論出現什麼樣的狀況,她都能保護好自己不受傷。其實,他一早就看出了這個局,淪陷進去的人是她。
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又是幾天的雷陣雨,空氣悶熱無比,童悅沒有出門,在屋中寫懷孕日記。她渴望講話,卻沒有傾聽的對象。那就寫下來,日後,讓小姑娘做個好聽眾。
收到錄取通知的學生們的家長開始準備謝師宴,這是每年夏天各大餐廳的重頭戲。一早晨就接了好幾個電話,熱情鋪天蓋地,都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她挑了一個下午出門,去吃飯總得買點小禮物。女生,她會選一個漂亮的發卡,附一張卡片,男生,有的是碟,有的是文具。她熟悉他們的喜好,禮物不會挑錯。鄰居兒子的婚禮,肯定要參加的,她跑了幾條街,最後選了一套情侶票夾,很有紀念意義。
拎著大包小包回家,開門時還氣喘喘的。到底多了一個人,行動明顯笨重了。
好好地泡了個澡,體力才恢復了些。照例先寫日記,然後喝牛奶,接著聽胎教音樂。那音樂聲一響,她就昏昏欲睡。
那就打個盹,只要小姑娘醒著就好。她托著下巴,歪倒在沙發上。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聽到幾絲異常。她睜開眼,發現聲音的來源是門外,像是有人在開門,折騰半天了。
她看了下時間,九點多一些,英雄好漢們應該還沒開始上班呢。她大著膽子拉開門,震愕地看著一身酒氣的葉少寧。
他晃著手中的鑰匙,咕噥道:“鎖是不是壞了,明天找個人來修修。”
他走的時候,不是把鑰匙都給她了嗎?
“我的鞋呢?”他越過她,一腳跨進來,歪著頭問。
他的拖鞋,她也早收起來了,家裡沒有外人來,她只留下自己常穿的。
沒等她答話,他突地扔下手中的公文包,衝進洗手間。
她皺起眉頭,他到底喝了多少,吐成那樣。
“童悅,毛巾呢?”他在洗手間裡大叫。
她走過去,從毛巾架上拿下自己的毛巾,淋了水,擠干,遞給他。
他站起身,擰開水籠頭,用冷水拍拍臉,淨了口,抹乾之後,他看看鏡子的自己,又看看立在一旁的童悅,眼睛緩慢地眨了幾下,重重閉上。
“對不起,我搞錯了,我忘了我已不住在這裡。”
她的心強烈一抽,“沒……沒事,你還好吧?”
“打擾了,我這就走。”他把毛巾掛上去,拉拉邊角,轉身走向客廳,撿起公文包。
開門時,他的腳下一踉蹌,差點摔倒。
她急忙托住他的腰。
他拍拍額頭,“謝謝,沒有關係的。”
“要不要……喝點水?”說完話,她恨不得咬斷自己舌頭。
他訝異地回過頭,“家裡有嗎?”
她嘆氣,讓他坐到餐桌邊等著。夏夜,她都會煮一壺開水溫著,不能貪涼,冰茶對胃並不好。
她給他泡了杯蜂蜜茶,加了點薄荷,特別清涼慡口。
他卻像不太喜歡,眉蹙著,喝得極慢。
“你聽的這是什麼音樂?”他捕捉到音響還在工作著,曲子輕柔清靈,象媽媽慈祥的手撫過嬰兒粉嫩的肌膚。
“隨便聽的。”她匆忙關了音響,神情驚慌。
“你現在品位比以前提高了許多。”幾份自嘲,幾份心酸。
“假期,時間比較多。”她離他遠遠的。
“嗯,是該做點有營養的事。”
她默默,手指攪著,拉著勾玩。
一杯茶能有多少,就是櫻桃小口,也只能是半會的功夫,他站了起來。
她跟著也站了起來。
“謝謝你的茶,我好多了。”
“不謝,你走好。”她替他打開門。
“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他為他今晚的行為解釋。
她淺淺一笑。
電梯也配合,剛好停在這一層。他走進去,揮手道別。
門合上那一刻,她整個人突地一軟,慢慢蹲了下來,只有兩個字:好懸。
正文 102,滴水成珠(二)
李想的謝師宴是在自己家裡舉辦的,有場地,有幫工,還有美麗的海景,當然善盡其用。
那天,破例沒有下雨,海面上還有點小風。老師們約好下午一同坐船過去,喬可欣特地帶上了泳衣,說今年還沒游過泳呢!
童悅穿了件寬鬆的長T恤,下面是銀灰的打底褲,人字拖,很悠閒的感覺。
李想到碼頭來迎接,有些日子不見,他好像曬黑了,頭髮修得很短,猛一看,真少了些少年的青澀氣。
班長和一幫同學先到的,謝語也在。船還沒靠碼頭,趙清的手就揮個不停。
喬可欣斜視著與趙清貼面低語的趙語,問童悅:“是不是有什麼情況?”
“有情況又怎樣,沒情況又怎樣?”童悅反問。
喬可欣眺望遠處茫茫大海,聳聳肩,“是哦,能怎麼樣呢?似乎每個人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唯獨我很失敗。這大概是我和你們最好的聚會了,我準備去廣州。”
童悅沒說無關痛癢的安慰之辭,喬可欣無論在哪裡,都會善待自己。
孟愚沒有同船過來。
“孟老師大概要晚一點到,他現在火車上。”碼頭上有點濕,李想輕扶著童悅的胳膊。
碼頭附近就有一片沙灘,老師們迫不及待地跑過去。
“給!”班長笑眯眯地遞過一隻插了吸管的椰子。
童悅摸著有點冰,雙手先捂著,等稍微溫些再喝。“其他老師沒有嗎?”她掃了一圈。
“等會和他們拼酒。童老師不能碰酒,就特別照顧這個。”班長說道。
童悅欣然,他們一畢業,角色立刻互換,以前她把他們當孩子般照顧,現在受照顧的人是她。
李想陪著她沿島散步,沒有太陽的炙烤,礁石、海浪、一株株開滿花朵的樹木,微風,真是美妙的享受。
“聽說你下學期不在實中了。”
“嗯,換個學校。”
李想沒有象別人問為什麼呢,“會考慮上海嗎?”
“上海離青台,得坐七八個小時的車呢!”她委婉地把話題挪遠。
“也有飛機的。”李想嘆了口氣,不敢有什麼奢望,“我可以和你聯繫嗎?”
“不可以。”
他扭頭看她。
“我可不想成為你心中一道抹不去的陰影。”
李想大笑,“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尊師重教,過年過節向老師問聲好。”
“那發郵件吧!”
“小氣的女人。”
她抿嘴輕笑,是呀,彆扭而又小氣的女人。
李想爸媽在沙灘搭了兩個大的涼棚,酒席就放在裡面。真的很熱鬧,象篝火晚會,學生們輪流表演,老師們也跟著瘋,李家的親戚朋友、小島上的鄰居就是觀眾。
李想敬了一圈的酒,就坐到童悅的身邊,大男人般替她布菜、斟飲料。童悅到不好意思了,“老師那麼多,你別只關注我。”
李想慢悠悠地回道:“那又怎樣?”
她啞然。
“我沒有太晚吧!”涼棚外多了個身影。
“不晚,不晚,重頭戲剛剛開始。”班長搶先衝出去。
“那就好,只是我還多帶了一位客人,可否挪個座。”孟愚呵呵笑著,從身後拉出個人。
童悅捂著嘴,眼眶不由地紅了。
“凌老師,歡迎!”李想禮貌地招呼。
“祝賀你,李才子。”凌玲語音哽咽。
有幾秒鐘的冷場,隨即響起熱烈的掌聲。
趙清拍拍孟愚的肩,“兄弟,有出息,來,咱們走一個。”他端起了酒杯。
凌玲被安排在童悅的身邊,兩人緊緊地握著手,都有點顫抖。
“我沒有勇氣,是他鼓勵我,我才敢回來的。鄭校長也邀請我回實中繼續教課。”凌玲回頭,深情脈脈凝視著被眾人灌酒的孟愚。
“真好,以後會更好的。”
“我一定要用力珍惜。”
童悅點頭。凌玲是曾經迷失過,但她受到了懲罰,付出了代價,現在她又找回自己。只要還愛著,何必介意過去?
苦盡甘來的大結局總令人唏噓、淚眼婆娑。
“婚禮放在七夕節,他沒和家人提過我的錯,他一直都呵護著我,所以……我什麼也不要擔心。”
“嗯,孟老師很MAN。”
兩人相視而笑。
“我想儘快要個孩子,男生,象孟愚。”
童悅閉上眼,無法想像一板一眼的小孟愚是什麼樣,但她相信凌玲心中早已勾勒個百次千次。如她在靜夜裡,描繪小姑娘的輪廓,什麼樣的眉眼、嘴角,笑起來什麼樣,講話時的神態,生氣噘起小嘴。有點像她,也有點像葉少寧。
眾人鬧到半夜才回市區,孟愚和趙清都醉了,一幫男生負責相送。
李想陪他們坐渡船過來,這是晚上最後一班回島的船,他在碼頭上與童悅告別。
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他飛快地抓起童悅的手啄吻了下,“童老師,世上最美好的感情,就是還沒來得及發生的那種。我會珍惜。”
他轉身上船。
童悅含笑目送他,她同樣也會珍惜這份純真的回憶。
手機上有幾個來電未接,都是同一個名字,她沒有回,直接刪除電話記錄。
睡前,依然一杯牛奶。剛從微波爐中端出,喝了幾口,座機響了,“家裡怎麼沒電?”
“呃?”她低頭看著落在地上溫和的光暈,那是什麼?
“我九點鐘經過樓下,家裡漆黑一團。”
她沉默。這人不會是被外星人換腦了吧,以前是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妥處。現在離家卻開始戀家,怪哉!
“是保險絲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