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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想皺了皺眉,臉色不是很好,“你幹什麼?這是我的地盤。”
哦,你的地盤你作主。
她把錢包放回去。
兩人坐在角落裡,餐廳里的冷氣開得很強,她有點冷。
“我看到你在看沈從文文集。”她喝了口熱橙。“很喜歡他?”
李想把薯條的紙袋口轉向她,“他和魯迅的文章,高考時經常考到,我是為了應試,我並不喜歡他。當年他考燕大國文系,竟然得了個零分。明明喜歡城裡的日子,還自喻自己是個鄉下人。”
她匪夷所思地看著他,居然一幅輕蔑的口吻,年少輕狂呀!
“我到是很喜歡他。我看過他寫給妻子的一封情書,裡面有幾句特別經典:我行過很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李想低頭一聲不吭地喝著可樂。
她看了他一眼,因為是側面,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她明白,他什麼都知道的。
“今天來看你的不是童老師,而是一個叫童悅的女子。她也曾暗戀過別人,那種滋味,她很明白。合適的姻緣是在恰當的年紀遇到對的人。李想,喜歡一個人不是錯,但是時間不對。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諾言,而是我等不了。謝謝你喜歡我,但是我很抱歉。”她用一種真正的淑女拒絕一個紳士時的用的語氣對他說道。
“不要再曠課了,回到學校吧,做我的學生,成為我的驕傲。呃?”
她向他伸出手去。
他抬起眼,眼眶濕濕的,他知道自己很幼稚,鬧彆扭、耍脾氣,無非是想得到她更多的關注。但他心裡也很明白,今生,他是追不*的腳步了。
“我以後會非常非常有出息,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你的選擇?”他啞著嗓子問。
她輕輕搖頭。
“好,我回學校,我會珍惜我們最後的這幾個月,但是我不要和那個徐亦佳同桌。”
她失笑。
隔著幾米的夜色,他沖她揮手,背挺得筆直,腳步輕快,月光灑下來,給他鍍上一層清朗的輪廊。
海輪緩緩駛離碼頭,月光下的海微微起伏著深邃的神秘。
“小悅!”有個人站在她的身後。
是蘇陌的聲音,今天剛剛送走徐亦心的蘇陌的聲音?
她立時僵立在那裡,感覺自己全身的每一寸肌膚都繃緊,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頭上,她不敢回頭。
“我打電話到你辦公室,他們說你到島上家訪。天都這麼黑了,我不放心,便過來接你,剛準備下船,正好看到你上船。餓不餓?”他心疼地把手擱在她的肩上。
正文 18,寂寞光年(中)
夜很黑,乘客大部分進船艙了,甲板上人很少,前面是海,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不過,她了解蘇陌,不會把她怎麼樣了。
她冷冷地拂開他的手,漠然地回過身。他的身子隱在黑夜裡,只有船頂弱弱的柔光,淺淺地落在他的雙肩,把他整個人都模糊不清了。
“堂堂的蘇局長,在妻子火化不到幾個小時後,如此體貼入微一位下屬,不怕被熟人看到,影響你專情而又偉大的形像嗎?”
她譏誚的口吻讓他不禁微微蹙眉。“小悅,難道你認為我陪葬亦心,我在你心目中的形像才是完美的?我也只是個普通男人,這一年,我是怎麼走過來的,你看得見的。”
“你是個騙子。”
他一滯,看著她有好一會說不出話。
“我唯一的欺騙,就是讓亦心感到我愛她,我一直騙到了最後。即使她成了植物人,躺在那裡什麼意識都沒有時,我都堅持在騙她。她這短短的一生,活在我的欺騙中,她非常幸福,非常快樂。這樣的欺騙,傷害了誰?”他苦澀地閉了閉眼,伸手抓住欄杆,“小悅,如果你現在不能愛上我,那麼就象這樣欺騙我,我心甘情願。”
“我沒有你那樣一顆強壯的心臟。蘇局長,如果亦心現在還沒走,你會追過來問我一聲餓不餓嗎?”
她看著稀疏的乘客,覺得和他討論這些真的很諷刺。
如果亦心還躺在醫院裡,他一下班就會過去陪她,十點回家,繼續扮演專情丈夫。就是在今天早晨,他對*媽講的那一番話,有幾人不動容。
可是誰又知道他此刻迫不及待地為了她站在這深秋的輪渡上?
這真的是愛嗎?
其實他和凌玲一樣,想著魚和熊掌兼得罷了。
“不會!”他回答得非常乾脆,“你在心裡會想我很卑鄙,既要做專情丈夫,又想做占據你心的戀人,魚和熊掌怎可兼得?”
她吃了一驚,為他看破自己的心思。
“愛一個人,卻得不到回報,會讓你受到傷害;但是,愛一個人,卻永遠沒有勇氣讓那個人知道你的感覺,會讓你更痛苦。我成全了亦心,卻遇到了你,命運對我不殘忍嗎?別以為我捨不得局長這個位置,選擇從政,我只是想讓自己忙碌點,不要任由心中的私念肆意瘋長,我要讓世俗的觀念來束縛自己。其實,我更想做一個博學的學者,和自己愛的人走遍世界。在亦心沒發生車禍前,我曾經想過和她離婚,但是我最終膽怯了。一旦離了,你就必須和我一同面對紛亂的一切。我可以,你不可以。你千辛萬苦想做一個好姑娘,就擔心自己步入你媽*後塵,那是你心底的陰影。”
“我不能讓你受到傷害,我選擇把一切放在心中,只要可以經常看到你,我就滿足了。亦心成了植物人,你為了避嫌遠離我,那種寂寞無處安放,我控制不了自己,主動找了你。小悅,你看看我,現在的蘇陌是自由的,在別人的眼中,他是正直的、專一的,娶了誰,都會被祝福。”
她緊緊揪住袖角,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驚恐。
她就象被人*了衣服站在太陽直射的大街,無處逃竄,無處遁形。
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天才艱難地說道:“蘇局長,謝謝你的抬愛,可是我已經和別人開始交往了。對不起。”
“葉少寧?”
她咬著唇,心裏面悄悄嘆氣。
他笑了笑。
船靠碼頭,他沉著臉一把拽著她走向停車場。“我自己走。”這個時間,公車很少,的士到公寓也有很長的距離,她不逞能。
車門掩上,開了窗吹風,他沒有立即開車,深吸了兩口氣,然後看向她。
“小悅,下面我講的話,你好好地聽著。也許你會覺得我多事,其實這是我對你的不舍罷了。”
“葉家祖籍濱江,三十五年前,葉一川大學畢業分配到青台農業局任農藝師,娶當地女子羅佳英為妻。葉一川的弟弟葉一州,現任青台電信局局長,弟媳蘇曉岑為青台市委書記。葉一州的女兒葉楓,北京城市電台《葉子的星空》金牌主持人,女婿夏奕陽,央視《晚間新聞》首席主播。葉少寧,泰華集團總經理,泰華董事長樂靜芬,她的老公叫車城,是幾家歐美品牌四S店總經理。十多年前,車城曾經為了初戀情人的公司,偷刻印章,從泰華的帳面上挪走一千萬,後被追回,免去牢獄之災,但被樂靜芬掃地出門。他的初戀情人叫江冰潔。現在他們因為女兒已復婚。”
他停了下來,仿佛等待她的反應。
她非常平靜,“還有嗎?”但顫抖的語氣還是泄露了她的慌亂。心象是疼痛的,卻又象是麻木了。眼前是密不透風的黑暗,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難怪葉少寧沉寂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小悅,如果是別的男人,他優秀得令我信服,我可以放開你,但葉少寧不行。那真的是個深淵,我不能看著你跳下去。”
“我跳下去摔死是我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胃裡一陣翻湧,是李才子給她買的薯條在作怪,她難受地摸住脖頸中冰涼的玉錢。
“為什麼要和自己過不去呢?”他心疼地問。
童悅想反駁的,這怎麼會是過不去?明明是看著的陽光大道,凌玲不知多羨慕呢!嘴角一揚,也不知道淚怎麼就下來了,天旋地轉中,只覺得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她能去哪兒呢?容她棲身的時間和空間都不存在了,她抓住車把,哭得哀哀欲絕。
也不知怎麼回的公寓,凌玲打開門,看著扶著童悅進來的蘇陌,嚇得話都不會說。
“她和我太太是朋友。”蘇陌看出凌玲的疑問。
凌玲瞭然,和蘇陌一同把童悅扶進房間。
蘇陌目不斜視,只拜託凌玲夜裡過來看看童悅,然後就走了。
童悅夜裡有熱度,出了一身虛汗,才睡沉。早晨起來,臉色慘白,兩條腿站在地上直打顫。
強打著精神去了學校,這一天都是考試,她要監考。
李想和徐亦佳都回校了,她把徐亦佳和謝語的同桌換了個座,李想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拿了文具去第一考場考試。
月考的考場是接成績排的,李想是一考試一號桌。
她和孟愚監考的是英語,孟愚巡視,她一直坐在後面,氣若遊絲,加了件毛衫,仍是手足冰寒。
餐廳今天的菜式很豐富,她就喝了幾口湯,就丟開了餐盤。
蘇陌沒有電話。男人一成熟了,做什麼事都恰到火候。如果他打來,她會恨他的。
葉少寧繼續沒有消息。
她給彥傑打了個電話,不是為了喬可欣,她想聽聽彥傑的聲音。
“小悅,沒上課嗎?”彥傑的聲音穿越了一千里,聽得她鼻子發酸。
“考試呢,我一會去閱卷。”她擰擰眉,聽著彥傑那邊好象有知了的叫聲。
她想起彥傑第一次來他們家。
彥傑的父親是個醫生,腸胃科的專家,可惜沒能治好自己腸癌,四十四歲去世的,彥傑當時才十五歲。錢燕是骨科護士,老公的病,把家裡的積蓄全花光了。一個女人拉扯一個兒子非常艱辛,別人介紹了童大兵,她領著彥傑過來相親。
那也是夏天,路邊的知了叫個不停。
錢燕一進門就一個個房間的參觀,童悅站在廚房門口,彥傑站在客廳里。家裡沒有空調,彥傑頭上的汗象雨珠子一樣的滾落。
她從冰箱裡拿了汽水遞給他。他看看她,右手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旋轉,瓶蓋怎麼也擰不開。她又遞給他一張面紙,“咔嚓”一聲,瓶口四周的紙巾濕了一圈。
他喝了一口遞給她,她接過,也喝了一口,再遞過去。
你一口,我一口,一瓶汽水喝盡的時候,錢燕笑盈盈地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