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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上海市公安局緝毒大隊副大隊長冷寒。”華燁看看一張臉慘白得沒有人色的童悅,硬著頭皮說。
冷寒笑了,那笑也是令人不寒而慄,“我和童老師認識的,我們坐過一輛計程車,在醫院碰過面,我還參加過童老師的婚禮。在這之前,我見過一次童老師的照片。”
“在哪裡見過?”童悅顫聲問。
“韋彥傑的票夾里,他一直隨身帶著。我跟蹤韋彥傑兩年了,曾作為臥底和他混在一起。”
童悅扭過頭,臉上掛著問號。這是在拍海岩的《玉觀音》嗎,她不喜歡那本書,也不喜歡另一本《河流如血》。不,海岩的任何書,她統統不喜歡。
蘇陌眼神溫暖,象日光落在她身上。
華燁見慣了這樣的場合,早就練出了波瀾不驚,但在看著童悅時,在心中悄然嘆了又嘆。
冷寒清咳一聲,“童老師!”
她抬起眼,接住他冷峻的視線。
“這件事,他只肯通知你,你父母那邊,他堅持要瞞著。”
“什麼事?”
冷寒似乎是猶豫了一會,但還是冷洌地開了口:“二十天後,韋彥傑和一批犯毒份子,將執行槍決。”
腦子嗡地一聲,有幾秒的空白,隨即,她鎮定了下來,“他犯了什麼罪?什麼時候判決的?”
“參與有組織的國際犯毒活動已經五年,情節非常嚴重,經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判處死刑,沒收全部財產,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他放棄上訴。開庭那天,蘇局長在場。”
五年?那是哪一年?哦,她還在讀大四,想到上海工作,暑假裡與彥傑擠在一個小公寓裡。
不可能的,那時彥傑很窮,也沒有朋友,只是個打工的。
那年夏天,梁潔茹的《寧夏》特別火,是KTV里點播最紅的一首歌。對這首歌,她一般般,她喜歡的是另一首《三寸日光》。
深秋山頂風微涼
戀人並肩傻傻看夕陽
你為我敞開的天窗
一段日光落在手心 三寸長
你說 秋天掌上的日光
一寸 能許一個願望
希望我愛的人健康
個性很善良
大大手掌能包容我
小小的倔強
你的浪漫只有我能欣賞
能讓眼睛工出翅膀
飛離我臉龐
還想每天用咖啡香
不讓你賴床
周末傍晚踩著單車
逛黃昏市場
每個颱風晚上不恐慌緊張
第三個願望 還不想講
你自己想一想 問微笑的月光
有一次,她站在廚房裡做晚飯,電腦里放著這首歌,西斜的暮陽穿過來,她伸出手掌,握滿陽光。她真的傻傻的許了三個願望,回來說給彥傑聽。彥傑笑她中了這歌的毒,如果這世上的事許願就能實現,那還有什麼遺憾。
說完,他好象有點傷感,揉揉她的頭髮,出去了。
隔了幾天,他便讓她回青台準備考研。
這樣的彥傑,怎麼可能和犯毒聯繫到一起?
“雖然你們是兄妹,但你並不了解韋彥傑。”冷寒說道。
“我……能見他嗎?”別人的話都不可信,除非她聽到彥傑親口說,她才會當真。
冷寒看了下蘇陌,點點頭,“可以的,但不能超過半小時。”
“我在這裡等你。”蘇陌不能陪她過去,寬慰地捏了捏她的手。
冷寒撐起了傘,在屋檐下等著她。她先抬頭看了看雨,然後走到傘下。雷陣雨下過一會應該就停了,沒想到卻下得沒完沒了,雷聲到是遠了,天空亮了許多。
走進那個房間,她有些不舒服,屋子分成了兩截,中間隔著厚厚的一道牆,牆上有幾扇小窗,窗上是厚厚的玻璃,可以看到裡面放著幾把椅子。
冷寒讓她坐下,過了一會,她看到裡面有人影晃動,一個光著頭身穿橙色囚服的男子在她對面坐下,佩槍的武警站在他身後。
她瞟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突地,她象想起了什麼,愕然地又看過去。
男子空洞毫無生氣的眸子在落在她臉上時,驀然蕩漾出一圈笑意,他拿起話筒,提醒她也拿上。
她的心跳停止了,無法置信,這是彥傑?四個月不見的彥傑?在她婚禮上落淚、挽著她的手交給葉少寧的彥傑?
“是不是很醜?”彥傑摸了下光頭,笑著問。
“笨!”她的眼睛模糊了,但她拼命眨著,不讓淚水滾下。
彥傑真的好笨!當他提出給她買結婚禮物時,他開著雷克薩斯,送她住五星酒店,那幢豪華住宅,金茂大廈里的會員,她就有猜到彥傑發了不義之財。她不敢想多,在火車站時,她說哥,你移民吧,以後我出國就可以住你家,免得住酒店了。
她能忍受與他隔著海洋隔著高山,只要他能活得好好的。
他沒有聽懂嗎?如果那時走,冷寒肯定抓不到他。他卻在青台呆了那麼久,冷寒追過去,他自投羅網。
她有預感到的,在婚禮上才那麼失態。而在雲南,那個酒吧主人說的話,只是印證了她的猜測。
那時,彥傑應該已在牢中了。
“是不聰明。”彥傑撇嘴,“但是你不准笨,告訴我媽,說我出國了,娶了個洋妞,生了個混血兒子,想辦法從網上找幾張照片PS下,哄哄她。她容易滿足的,永遠都不要說穿。我爸那邊我去應付,呵,日後我媽媽來了,她再怎麼生氣我都會把她鬨笑的。現在,她就靠你了,小悅。經濟上我已安排好,你不用犯愁,就是經常回去看看她。雖然她不太喜歡你,其實那是妒忌,因為我沒有你懂事。”他笑得雲淡風輕。
她把手指塞進嘴巴里,死命地咬住。
她可以瞞住錢燕,讓錢燕過得開心,那麼她呢?誰來騙她彥傑非常幸福,過得比她好?
“為什麼要告訴我?”她恨他。
彥傑眸光一沉,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她的臉,可惜只摸到冰涼的玻璃,他自嘲地笑了下。
“我想見你一面,小悅。”他的聲音發抖了,“這一分開,最少是六十年,我怕再見面時,你就不記得我了,所以一定要多看一眼。”
她把臉貼上玻璃,臉壓得變了形,彥傑顫慄地用手指印上去,那麼輕柔,那么小心,生怕碰傷她似的。
“去公寓看看。”彥傑用唇語說。
獄警走過來,提醒他們時間快到了。
彥傑站起身,她看到他腳上戴著腳銬,他走得非常緩慢。
“哥,”她輕輕叫了一聲。
彥傑低*子,趴在窗台上看她。
“哥,你……可曾喜歡過我?”江冰潔為了愛情,毫不留戀地扔下她,童大兵為了安享太平,刻意忽視她,葉少寧是她的老公,心裡裝的是車歡歡。彥傑是她的哥哥,是她刻在骨子裡的一個人,她要求不多,只想聽他說,他喜歡過她,那麼她對這世界就無埋怨了。
彥傑笑了,那笑容仿佛說她真的傻,又仿佛說這個問題太多餘。她閉了閉眼睛,當她睜開時,彥傑已經不見了,她趴在小窗上,嘶咧地喊著“哥,哥……”
冷寒過來拍拍她的肩,“我們走吧!”
“能不能讓我再見半個小時?”他都沒回答她的問題。
“半個小時後呢?”冷寒問。
她盯著那小窗一步一回頭。門外,一個穿警服的中年男人走過來,“請問你是韋彥傑的家人嗎?”
她抬起頭。
那人遞過一張紙,冷寒使眼色讓他走開,他笑笑,固執地往童悅手中塞:“我想請問執刑之後,你是否同意捐贈器官?”
正文 78,三寸日光(二)
“不,不,不!”她對著那男人一連吼出三個“不”字,那音量無法讓人相信是從她纖細的身體裡發出來的。
男人有點難堪地摸了下鼻子,試圖繼續解釋。
清亮的眸子裡立時火光熊熊,她不知哪來的勇氣,指著那男人的鼻子,“你放棄你那道貌岸然的想法,我不同意。我哥如果少了一根睫毛,我必然要把你們告到死,我會在網上散布貼子,說你們不尊重犯人,盜賣犯人的器官。”
任何人都不配擁有彥傑的一切,哪怕一個細胞。彥傑就是彥傑,她要他完完整整、體體面面的去見他的父親。
“童老師,你別生氣,我們會尊重你的想法,雖然……”
“沒有雖然,你讓開。”
男人無奈地笑笑,朝冷寒默默交流了一個眼神,轉身走了。
蘇陌等得著急,站在走廊上不住地張望著。看見童悅,有些意外她的平靜。木已成舟,除了面對,只能面對,沒有再寒喧的必要。再呆在這個令人心悸的地方,誰都不能再自如地呼吸。
冷寒把他們送到車邊,“我在二十號那天等你們。”
“那天可以……再見見我哥嗎?”她哀求地問。
冷寒默然。
“小悅,雨大,快上車。”蘇陌把她推上車。
華燁發動了車,她把頭別過去,一直盯著青色的圍牆,她把彥傑留在那裡面了,那裡又潮又熱,令人恐懼,彥傑吃得好、睡得好嗎?
“蘇局,是去XX小區嗎?”華燁問。
“是的!”蘇陌不放心地看著童悅,她蜷在角落裡,呆呆的。
“別碰我。”當他的手指碰到她時,她突然拂開他,怒聲斥責,“你早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不告訴我?那樣我可以多見幾次哥,那樣可以想辦法找人救出我哥。”
蘇陌嘆息。
華燁看著前方,插話道:“童老師,國家在犯毒上面量刑很重。非法持有鴉片、海洛因或其他毒品一千克以上,就會判處無期徒刑或死刑,韋彥傑從事犯毒五年,蘇局長把能想的辦法都想到了,法律不講人情。韋彥傑是被秘密抓捕的,為了不引起同夥的懷疑,這事警方一直沒對外公布,那段時間,任何人都打聽不到他的消息。等案子破了,他已被判成死刑。過早地讓你知道又怎樣,你又能做什麼,只會讓悲痛加劇。今天冷隊長是託了人,你才能見到韋彥傑,這是蘇局努力的。”
“你從北京機場給我打電話的那天,我在上海,彥傑一審判決,我心情也不好。”蘇陌柔聲道。
“對不起。”她覺得胸口悶到不能透氣,眼底卻是乾澀無比。
“唉,小悅,如果可以替你承受苦痛,我情願你永遠不知道這件事。”蘇陌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