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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織雲衝過去拔開門栓,發瘋般地捶打著馮老闆的肩膀,她一邊抽泣一邊跺著腳,你們為什麼要讓我嫁給他,這個畜生,這個歹毒的鄉下佬。

    馮老闆的身體無力地搖晃著,他一言不發,綺雲舉著蠟燭朝房間裡照了照,噗地吹滅了火苗。她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邊走邊說,怨誰呢?是你願意嫁他的,說來說去還是怨你自己。這是活該。!

    第六章

    冬天對於織雲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夢,她曾聽瓦匠街上的婦女談到過流產,她們認為在第四個月的時候可以輕而易舉地促成流產,那要靠男人的力氣,織雲有心地嘗試過,夜裡五龍粗暴的行為充滿殺機,給她帶來了疼痛和另一種煎熬。她希望那團討厭的血塊會掉在馬桶里,但事實上是一無所獲,她覺得孩子在腹中越長越大,甚至會活動了。有時候她細微地感覺到孩子的腿蹬踢的動作,孩子的手在盲目地抓撓著她的脂肪和血脈。

    織雲在冬天過後明顯地胖了,她的臉上長滿了褐色的蝴蝶斑,有時候她坐在櫃檯一角觀望夥計賣米的過程,她的憂鬱和倦于思想的表情讓人聯想到早逝的老闆娘朱氏。沒有人猜得透織雲心裡的事。也許她的心裡什麼也沒有,她穿著多年以前六爺送的水貂皮大衣,繃得很緊,婦女們評價織雲的衣飾時充滿惡意,她們說織云為了招搖,穿什麼都行,什麼都不穿也行。  

    織雲喜歡閒逛的習慣依然不改。有一天她在花鳥市選購一枝石竹花時看見了六爺,六爺被幾個家丁簇擁著走到賣鳥人的攤子前,六爺將手伸到烏籠里去觸摸一隻綠鸚鵡的嘴。織雲的心就莫名地提了起來。她站在那裡用石竹花半掩著臉,想迴避他又想被他看見,花鳥市人流匆匆,而織雲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後來她看見六爺提著鳥籠朝這邊走過來,幾個家丁放慢了腳步跟在後面,有個熟識的家丁邊走邊對織雲扮鬼臉。

    幾天不見肚子這麼大了?六爺俯視著織雲被旗袍繃緊的腰腹,六爺笑起來時就露出上下兩隻黃澄澄的金牙,女孩就是這樣,說變醜就變醜了,眼睛一眨鮮花就變成狗屎。

    你管我丑不醜呢。織雲轉過臉,用手上的一枝石竹花輕輕拍著自己的肩,我又不是你的姨太太,我也不是你的乾女兒。

    聽說你嫁了一個逃荒的?六爺的目光沿著織雲弧形的身體漸漸上移,最後停留在織雲的臉上,他說,好好的一個女孩子,怎麼嫁給了一個逃荒的?多可惜。

    不要你管。我想嫁誰就嫁誰,我就是嫁給一條狗你也別管。我們誰也不欠誰的。

    六爺朝身後吆喝了一聲,那條高大的洋狗從垃圾堆旁竄過來,咬著六爺的皮鞋,六爺對織雲說,你想嫁狗就嫁給我的狗,那也比逃荒的強。  

    織雲朝地上響亮地啐了一口。畜生,我懶得跟你們鬥嘴,織雲扭過臉想走,六爺用鳥籠擋住了她的身體,那隻綠皮鸚鵡在籠里跳著,勾狀的喙部觸到了她的胸,織雲尖叫一聲拍開了鳥籠,她說,別纏我,我們誰也不欠誰了。

    六爺將鳥籠拎高了看著綠皮鸚鵡,又看看漲紅了臉的織雲,他說,你別發火,讓鸚鵡來給你消消氣吧,它會學人話,我說什麼它也跟著說什麼,然後六爺的手伸進馬籠摸了摸鸚鵡的羽毛,他憋細了嗓門突然說,賤貨#####貨。

    #貨——#####貨。織雲清晰地聽見了鸚鵡學舌,鸚鵡跟著六爺罵她#貨。六爺和家了們快活地笑起來。織雲下意識跳了一步。她摔掉手裡的石竹花,憤怒和屈辱使她的眼睛熠熠發亮。織雲突然朝六爺撲過去,她想用指甲抓他的臉,但旁邊的家丁蜂擁而上架住了她的雙臂,織雲臃腫的身體半懸在空中,她咬著牙罵,我當初怎麼沒把你的老xx巴割下來餵狗我怎麼鬼迷心竅讓你破了苞。織雲仰著臉,眼淚止不住淌落下來。周圍的路人都仰起臉看她。

    R丁們在六爺的示意下鬆開了織雲,織雲的腳踩在那枝石竹花上,身體簌簌發抖,六爺把鳥籠交給一個家丁提著,不動聲色地注視著織雲,他用手指細父地將頭髮朝兩側分,然後他想到了什麼,走過去用手摸了摸織雲隆起的腹部,那隻手停留了很長時間,織雲沒有反應,她捂著臉低聲地哭泣著咒罵著,我恨,我恨透了男人,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男人。  

    別罵了,六爺突然湊在織雲的耳邊說,語調是溫柔可親的,也許你懷著我的種子,孩子生下來如果像我,我就認養他,我還要用八抬大轎把你接來做我的五姨太。

    直到六爺和R丁們離開花鳥市,織雲才如夢初醒。在意外的悲傷和羞辱過去後,她回味著六爺最後對她的耳語。五姨太?誰稀罕?我不稀罕,織雲掏出小手帕擦著眼睛。她穿行在花鳥市的鮮花和鳥禽之間,竭力回憶當初受孕的準確細節,但是她怎麼也分不清腹中的嬰兒是誰留下的。那時候她像一隻小貓穿梭於兩個男人之間,她無法分清。這一切只能聽天由命了。織雲想到她的唯一籌碼就押在分娩的那一天了,就使她的心情非常惶惑無主。

    米店裡正在出售一種來自浙江的糙米,那垛糙米在店堂里堆成一座小山,顆粒很小,色澤有些發黑,即使是這樣的米,人們也在排隊爭購。綺雲忙著過秤,她把長辮盤成髻子頂在頭上,舍子用一根鑲寶石的銀簪子插著,織雲一眼就認出那是她的,換了以往的日子,織雲會毫不客氣地把銀簪從綺雲髮髻上拔下來,但現在她無心這麼逗事。她蹙緊雙眉把買米的隊伍分成兩半,側著身子從fèng隙中穿過去,她說,成天擠著買米,賣米,煩死人了。她聽見父親在櫃檯那裡對她喊,把你男人叫出來,這裡沒有人手,他卻躲在倉房裡睡大覺!

    

    倉房的柴門虛掩著,織雲從門fèng里張望了一下,她看見五龍坐在米垛旁,手裡抓著一把米想著什麼問題,然後他開始將米粒朝地上一點檔地灑,灑成兩個字形,織雲仔父地辨認那兩個歪歪扭扭的字,五——龍。那是他的名字。織雲推門走進去,五龍沒有抬頭,他的受了傷的雙腳裸露著,可以看見兩種形狀的傷疤。

    看不出來你還會寫字,織雲踮足碾著地上的米粒,說,你寫個織雲給我看看?我的名字你會寫嗎?

    我只會寫自己的名字。五龍收攏雙腿蹲坐在麻袋上,雙手抱緊了膝蓋,他說,你又來騷情嗎?你不知道我煩你?

    我去花鳥市逛街了,你猜我碰見誰了?

    隨便你碰見誰,我根本不想知道。

    我碰到了六爺,織雲的手下意識地拉著倉房的柴門,柴門一開一合,發出吱吱的刺耳的聲音,她說,你猜那老雜種怎麼說,他非說我懷了他的種。

    那很有可能。你是天底下最賤的賤貨。五龍冷冷他說。

    如果真是那樣,你會怎麼辦?織雲試探著走近五龍。手伸過去搓著他的肩胛,她懷著一種歉意注視著五龍,告訴我,你會怎麼辦?你會氣瘋的是嗎?  

    不會,五龍忽然古怪而惡毒地笑了,他抓過一把米從空中拋起來,張大嘴去接那些米粒,米粒準確地落進他的嘴裡。五龍喀嚓嚓地嚼咽著。腮幫鼓了起來,他說,其實我什麼都知道,你們以為我是傻瓜,把我當一塊石頭搬來搬去,堵你們家的漏洞,堵人家的嘴,堵得住嗎?其實你們才是不折不扣的傻瓜。

    織雲閃爍的眸子倏地黯淡下去,她覺得什麼東西在內心深處訇然碎裂了。那是最後的一縷遮羞布被五龍無情地撕開了。織雲突然感到羞恥難耐,她的喉嚨里吐出一聲含糊的呻吟,渾身癱軟地跌坐在米垛上。她的臉緊貼著米垛,一隻手茫然地張開著,去抓五龍的衣角。五龍,別這樣,對我好一點,你別把我當成壞女人。織雲幾乎是哀求著說,她覺得整個身心化成一頁薄紙,在倉房裡悲傷地飄浮。

    五龍平靜地看著米垛上的織雲,他的臉部肌肉是僵硬的,眼睛裡卻流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後來他插上了倉房的柴門,很利索地解開織雲旗袍的襟扣,他說,讓我來對你好,我會對你好的。織雲知道他的意思,她沒有力氣反抗,只是抓住短褲說,別在這兒,別在這兒。五龍強勁的雙手迅速扒光了織雲的所有衣裳,他低聲吼道,住嘴,閉上你的眼睛,你要是敢睜眼,我就這樣把你扔到大街上去。

    你又發瘋了,你就不怕被人看見?織雲說著順從地閉上眼睛。這是她新的難以理喻的習慣,她開始順從五龍。她感覺到五龍粗糙冰涼的手由上而下,像水一樣流過,在某些敏感的地方,那隻手裡起來狂亂地戳擊著,織雲厭惡這個動作,她覺得五龍的某些性習慣是病態而瘋狂的。  

    後來五龍就開始把米攏起來撒在織雲的身上。米從織雲的辱溝處向下滑落,那些細小光潔的米粒傳導出奇異的觸覺,織雲的身體輕輕顫動起來,她說,你在幹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呀?五龍沒有回答,他盯著織雲隆起的腹部,嘴裡紊亂地喘著粗氣,然後他咬著牙抓過一把米粒,用力塞進織雲的子宮,他看見織雲睜開眼睛驚恐地望著他,你瘋了?你到底想幹什麼呀?五龍沉著地摁住織雲擺動的雙腿,他說,閉上眼睛,我讓你閉上眼睛。

    該死的畜生,織雲捂住臉嗚嗚地哭訴著,你在幹什麼呀?你要把我的身體毀了。你難道不知道我懷著孩子?

    你哭什麼?五龍繼續著他想幹的事,他喘著氣說,這是米,米比男人的xx巴乾淨,你為什麼不要米?你是個又蠢又賤的賤貨,我要教你怎麼做一個女人。

    你老是這樣我沒法跟你過。織雲悲愴地捏緊拳頭捶打五龍的背部,她說,我嫁了你,你娶了我,我們認命吧,你為什麼不肯好好地待我,你非要逼死我嗎?

    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五龍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然後他站起來搓了搓手,走到門邊去拉木栓,他一隻腳跨出去,另一隻腳還停留在倉房裡,回頭輕蔑地瞟了織雲一眼,織雲臉色煞白地從米堆上爬起來,他看見細碎晶瑩的米粒正從她白皙的皮膚上彈落下來。沒有人偷窺這種遊戲,織雲的啜泣在偌大的倉房顯得空洞乏力,它不能打動五龍堅硬的石頭般的心。

    一些浴客親眼目睹了馮老闆突然中風的情景。馮老闆從熱水池裡爬起來去拿毛巾,他把毛巾捲起來在肋骨搓了一下,對池子裡的熟人說,看我瘦剩了一把老骨頭,店裡店外全靠我一個人。馮老闆的話顯然沒說完,但他突然僵在那裡不動了。浴客們看見他的眼珠突然鼓出來,嘴歪扭著流出一灘口水,他的乾瘦枯槁的身體砰地撞在一塊木板上,他們把馮老闆往外搬的時候,馮老闆已經小便失禁了,暗黃的尿液都澆在他們的身上。

    綺雲看見父親被抬進米店立刻哭起來。她跺著腳說,天天泡澡堂,這下好了,泡成個癱子,你讓我怎麼辦?馮老闆被放到紅木靠椅上,用淒涼的眼神注視著綺雲,他說話的口齒已經含糊不清。我辛苦一輩子了,我要靠你們伺候了。櫃檯上放著那把油漆斑駁的算盤,珠子上的數字是五十,那正好是馮老闆的年齡,馮老闆的目光後來就直直地定在兩顆珠子上,他絕望地想到這一切也許都是無意,他日漸衰弱的身體對此無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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