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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再和她遮遮掩掩下去了,就今晚吧,無論她是人是鬼、是宋楚惜還是葉薇,有些事情,他都想和她問個清楚。
這個念頭剛剛落下,房門就毫無徵兆地打開。他措不及防,卻見他的對面、門檻里側,赫然站著面無表情的葉薇。
她平靜地與他對視,許久方勾唇一笑,“我就知道是你。”
☆、第122章承認
安氏在葉薇身後發出一聲驚呼,“陛下,您怎麼會在這裡?”
皇帝沒有回答。
晚風穿廊而過,他與葉薇就這麼隔著門檻相對而立,她臉上還帶著易容的痕跡,是有些陌生的面孔,然而那雙眼睛卻那樣熟悉,他看了這麼長的時間,早已刻在了心中。
高安世見這架勢,識趣地走到安氏身邊,低聲道:“安夫人,陛下和這位……有事要談,您先隨我下去吧。”
安氏的視線在皇帝和葉薇身上轉了一圈,“諾。”
他二人消失在拐角,葉薇這才淡淡道:“先進屋吧,我來之前傅母剛煮了茶,咱們不喝就得浪費了。”
她轉身走到案幾前,握住茶壺往瓷杯里斟茶。那茶具是邢窯白瓷,可她素白無暇的手放在上面,竟將那瓷器襯得有些發黃。皇帝一直望著她的手,慢騰騰走到旁邊坐下。
她把瓷杯推到他面前,“請用。”
皇帝端起杯子飲了一口,然後把它握在掌中,“你什麼時候猜出來的?”
“就在您跟我說了那個秘密的當晚。”
皇帝點點頭,“所以,這些日子你都是將計就計?今天晚上,你也是故意在此等我?”
葉薇嘆口氣,“是不是臣妾最近一直順著您的意思走,所以您也忘了,我不是那麼好騙的人?您這計策算是用心了,但我這人有個毛病,就是有些謹慎多疑。碰到這種情況自然會思考,為何事情會這樣湊巧,您掩人耳目接安傅母入宮,卻教我撞見了兩次?”
其實滄瀾樓地處偏僻,她在那裡撞見安氏可以理解成天意安排,帶安氏覲見的宮人特意選了那條路,就是為了不被人看見,卻不料她會在那裡散心。而第二天在永乾殿,高安世又演得一手好戲,一副十分害怕被她撞上的樣子。
皇帝這樣費盡周折,換做別人也許就信了,但她卻放不下心來。
仿佛是前不久被蘊初下套的經歷重演,她直覺前方有什麼東西在等著她,不安越來越重,終於在得知母親過世真相之後全盤爆發。
“既然你什麼都猜到了,為何不繼續瞞下去?順著我的意思走,你為什麼要順著我的意思走?阿薇,你知道我的目的是什麼嗎?”
“我知道。”
“你知道。呵,原來你知道。”
葉薇面無表情,他笑著看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那麼阿薇,你告訴我,我的目的是什麼?”
葉薇沉默片刻,也笑了,“還能是什麼?無非是想逼我承認,我就是宋楚惜。”
終於。
等了這麼久,懷疑了這麼久,費盡心機算計了這麼久,他終於從她口中聽到了這句話。
她就是宋楚惜。
牙關緊咬,口腔中竟有血腥氣湧上來。他拼命忍住,啞著嗓子道:“你就是她,你承認了?”
“是,我承認了。”
“為什麼?”那麼長的時間都不肯坦白,卻在如今卸下一切偽裝。她明明還是可以周旋過去的!
“因為,我和你一樣,對這個互相欺騙、互相隱瞞的遊戲厭倦了。你想知道,為此還找來了安傅母,還挖出了我母親過世的真相,您都這樣費盡心機了,那我便告訴你好了。我是宋楚惜,如假包換的宋楚惜,現在,你預備怎麼辦呢?”
她居然是這樣平靜中夾雜點諷刺的口吻,讓皇帝生出股怒意。她是在怪他算計她?可明明是她先開始騙他的。他說了那麼多次,希望她刻意對他坦白,可她依然騙了他!
她看著他對楚惜無盡思念,卻固執地不肯告訴他她就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這一年多的時間,她一直在看他的笑話!
捏著她下巴的手忽然加重了力氣,葉薇吃痛,皺著眉想去掰開。他冷笑,輕而易舉地用另一隻手制住她,“朕預備怎麼辦,你覺得朕應該怎麼辦?治你個欺君之罪如何?都說國法如爐,朕真應該把你送進去煉一煉,看看你的骨頭下面是不是真生了副鐵石心腸!”
他的反應在葉薇意料之中,所以雖然下巴處劇痛,她依舊沒有說一個字。
只是心中的怒火又開始燃燒,而且越來越炙熱。說她鐵石心腸,他又好得到哪裡去嗎?親生母親原來是被人害死的,這樣嚴重的事情也被他拿來當成套她話的工具,他究竟有沒有考慮過她聽到此事的心情?還是說他根本就不在乎!
好啊,既然他這麼想知道,那她就如了他的意!
皇帝現在最見不得她這個樣子,眼睛都紅了幾分,再想起那兩顆避孕藥,他忽然產生了種強烈的渴望。要撕破她這個平靜的面具,要讓她和他一樣驚慌失措,和他一樣狼狽不堪!
掐著她下巴的手鬆開,轉為溫柔的撫摸,他輕聲道:“是了,你不信。你不信我會這麼對你。你心裡多明白,看穿了我捨不得動你,所以才敢在我面前這麼放肆,所以才敢把我的真心和請求放在腳下踐踏。可是阿薇,我捨不得動你,不代表我捨不得動別人。你身邊那個叫妙蕊的婢女,成安殿中的琳充儀,還有剛剛下去的那位安傅母,你信不信我讓她們來替你贖罪。鴆酒白綾,皇宮裡最不缺的就是這些東西。”
葉薇肝膽俱寒,不可置信地怒視他,“賀蘭晟!”
被宮嬪用這種口氣直呼名諱,皇帝卻不以為忤,“對,就是這樣。這個樣子才是真正的你。別再裝得一臉恭順管叫朕什麼‘陛下’,從頭到尾你都不曾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中,整天演戲不累麼?”
他語氣里滿滿的全是譏諷,葉薇驚怒交加之下仍發覺了不對勁。她猜到他會生氣,卻沒想到會氣成這樣,原本計劃的談判內容根本用不上。隱隱有直覺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皇帝今夜是挾怒而來,自己適才的行為更是激化了矛盾,讓他連面上的儀態都不想維持了。
可究竟是什麼?除了身份的隱瞞,她還做過什麼可能刺激到他的事情?
腦中猛地閃過個猜測,還有那張端麗的鵝蛋臉,她慢慢轉眸看他。皇帝迎上她的視線輕輕一笑,“怎麼這麼緊張?原來你也會心虛麼?其實阿薇,朕真的不喜歡勉強別人,你不願意替我生孩子直說便是,犯不著吃那些藥糟蹋自己的身子。只要你告訴我,我保證不會再碰你,讓你清清靜靜的過日子……讓你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慢慢計劃怎麼逃離朕的身邊。”
葉薇渾身僵硬。他笑容冷漠,看她的眼神也無比冰冷,就像對她懷揣著刻骨的厭憎。葉薇從來沒有被他這樣看過,連熊熊的怒火都熄滅了,心一寸寸冷下來,結成冰塊,凍得她胸口發寒。微微偏頭,她避開了他的視線。
她看不到他的樣子,所以沒發現就在她轉頭的同時,他眉眼都短暫地彎了下,有脆弱的情緒泄露出。
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傷害,像是……在委屈。
身為宮嬪,卻不願為皇帝孕育子嗣,換做旁人他只會猜測她是否無意侍君,想藉此躲開後面無窮無盡的爭鬥。但到了她的身上,他卻幾乎立刻就確定了。她的心不在這裡,暫時留下只是為了報仇,等到事情解決,她一定會走的。
重新得來的生命何等難得,她都不愛他,又豈肯把一生消耗在他身上?
她不愛他。這個認知讓他心又抽痛了一下,不過沒關係,今天承受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再多一樁也沒什麼。也許再這麼磨練下去,他就可以像她那樣,心如鐵石、不懼任何傷害。
“木樨發現的吧?我已經很防備了,沒想到還是被她發現了,您挑的人果然非同凡響。”
這一回,她的口氣是貨真價實的冷淡,連一點情緒都沒有了。皇帝簡直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這樣的女人,到了這個地步還這樣理直氣壯,“宋楚惜!”
他第一次用這個名字叫她,卻是這種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的語氣,聽在葉薇耳中只覺世事何其荒謬。她知道他現在很生氣,覺得她騙了他,利用了他的感情,可有些事她實在不想再解釋。
剛醒來時四面楚歌的無助,對宋楚怡無法化解的仇恨,以及對間接害死自己的他無可避免的遷怒。她承認她利用過他,但那時候她一直覺得,她會落到這個地步都是拜他所賜。後來她信了他對她的心意,就想要離開。那時候她一心想的,只是她無法回應他的感情,所以不能讓他像謝懷那般。她早早抽身,他才能繼續做他的有道明君,坐擁萬里江山。